既要照顾好宝玉的起居,不让他任性出格;又要体恤林姑娘的孤弱敏感,不让她感到一丝怠慢;更要时时揣摩老太太的心意,不能有半分差池。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碧纱厨外间,李嬷嬷那沉甸甸的鼾声像一块捂得严严实实的旧棉絮,闷闷地砸在空气里,压得人胸口有些发堵。
我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旁边小床上那模糊的侧影上——宝玉睡得正沉,呼吸均匀绵长。这就是我的小爷了,自打老太太将我指给了他,我这一身骨血、满副心神,便都拴在了他身上。
伺候宝玉睡下,掖紧被角,看着他安稳入梦,我这颗悬了一整日的心,才像那沉入水底的石头,稍稍落定。
这是我的本分,更是我的“痴处”。他笑,我这心里便亮堂;他恼,我这头顶便像压了乌云;他今日为着那块玉闹得天翻地覆……若真有个闪失,我花袭人,万死也难辞其咎。
外间的灯烛已熄了大半,只留墙角一盏小小的风灯,晕开一圈昏黄模糊的光。
我本该去歇息了,脚步却像生了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道细密的碧纱帘——里头还透出些微弱的、摇曳的光晕。鹦哥陪着林姑娘,竟还没安歇?
林姑娘那双含泪的秋波,宝玉为她摔玉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尖上绕。
她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金尊玉贵的小姐,初来乍到就搅动了这一池静水。宝玉的心思,我多少能摸到几分,他待这位妹妹,是与众不同的。
既如此,她的事,便也是我该留心的事。这念头一起,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动了。
我悄悄退到角落的矮凳旁,对着模糊的铜镜影子,抬手拔下发间唯一一根磨得光滑的铜簪子。
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时戴惯了银的,如今跟了宝玉,倒不必时时那么讲究。青丝无声地滑落肩头,卸去了最后一点白日里的端肃。
我又理了理身上半旧的青缎夹袄,端起一盏刚刚沏好的热茶,轻轻撩开那如烟似雾的碧纱帘,侧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