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那墙根底下最不起眼的小草,风来了伏低,雨过了就拼命往上长,一点点地,把府里的规矩、生存的门道,都嚼碎了,咽下去,化成了自己的筋骨。
熬啊熬,熬过了不知多少寒来暑往。手心磨出了薄薄的茧子,当初那份怯生生、看什么都怕的眼神,也被一种沉静的、带着点疏离的谨慎取代了。
终于有一天,老太太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她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佛珠,慢悠悠地对鸳鸯说:“这孩子......叫珍珠是吧?看着就让人放心。心地纯良,稳重妥帖,差事上从不出错,是个难得的。”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嘉奖,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到堂中,端端正正跪下,额头触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声音带着哽咽:“谢老太太恩典!奴婢......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冰凉的砖地贴着额头,心却是滚烫的。这份认可,是我在这深宅大院里,用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日夜,用无数次的谨小慎微,硬生生熬出来的安身立命之本!
后来,史大姑娘——史湘云来府里小住,老太太想着她性子活泼,身边得有个稳重妥帖的照应,又点了我的名。
“珍珠,你去伺候云丫头两年,她是个爽利性子,你多留心些。” 老太太吩咐道。
我恭顺应了:“是,老祖宗。” 湘云姑娘确实爽朗爱笑,不拘小节,伺候她倒不算难,只是她夜里爱说梦话、踢被子,我也得时时警醒着。
再后来......宝二爷房里,老太太最最疼爱的小凤凰,身边缺个能顶事、知冷知热的大丫头。老太太思虑再三,最终,那双带着审视和信赖的目光又落回我身上。
“珍珠,” 老太太把我叫到跟前,语气比以往更郑重,“宝玉那孩子,你是知道的。性子......是古怪了些,可心地是极好的。他房里缺个像你这样稳重、细心又知进退的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妥当。你......要替我好好看着他,照顾他。”
我深深福下身去,声音平稳,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老太太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宝二爷。”
我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是更深的庭院,更复杂的旋涡,也更有机会把握住人生晋升的阶梯了。
宝二爷......他给我取了这个新名字——“袭人”。花气袭人知昼暖......花气袭人?我这辈子,是暖是寒,是花香还是别的什么气,终究,都不再是爹娘口中那颗小小的“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