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省委政研室主任丁文华的办公室里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那盆精心侍弄的君子兰上,叶片肥厚,油光锃亮。
丁文华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穿着一身宽松的练功服,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喷壶,正不紧不慢地给兰花叶片喷着水雾。水珠在叶面上凝结,滚落,像一粒粒清晨的露珠。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不疾不徐。
“进来。”丁文华头也没回。
陈默推门而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他换回了昨天那身得体的西装,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丁主任,您找我。”
丁文华放下喷壶,用一块白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指了指对面的待客沙发:“坐。小张,泡两杯茶进来。”
他口中的小张,是他的秘书,一直候在门外。很快,两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被送了进来,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清香袅袅。
丁文华在陈默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先开口,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目光似乎完全被杯中那几片嫩绿的茶叶吸引了。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轻微“咔哒”声。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对于一个被领导召见,却不知何事的下属而言,领导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拷问。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对心理防线的凌迟。
陈默却仿佛毫无所觉。他也端起茶杯,学着丁文华的样子,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啜了一口。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清澈,像是在品茶,而不是在接受一场未知的审判。
终于,丁文华放下了茶杯,杯底与红木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陈默啊,”他开口了,语气温和,像一个关怀晚辈的长者,“昨天那份备忘录,写得很好。怀安书记那边,都亲自打电话过来表扬了。你为我们政研室,立了一大功。”
“是主任和各位领导指导有方,我只是做了一些基础的整理工作。”陈默不卑不亢地回应。
“年轻人,有才华,有干劲,是好事。”丁文华话锋一转,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了陈默的脸上,那目光,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审视的锐利,“但是,有时候,热情过了头,剑走偏锋,就容易出问题。”
来了。
陈默心中了然,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主任,您是指……”
“昨天下午,我听人说,你下班后,一个人去了城郊的盘龙水库?”丁文华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听说,还和当地的一些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他没有提魏腾,没有提监控,只是用“听人说”和“不愉快”这两个模糊的词,将问题轻轻抛了出来。这既是试探,也是保留余地。如果陈默惊慌失措,矢口否认,那接下来,就是雷霆之怒。
陈默闻言,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那丝疑惑也变成了恍然。
“原来主任您说的是这件事。”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坐直,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是的,主任,我昨天确实去了盘龙水库。本来想回来后,今天一早就向您做个专题汇报,没想到您先问起来了。”
汇报?
丁文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小子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哦?你要汇报什么?”
“主任,我这不是去惹事,更不是去游山玩水。”陈默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的计算,“我是去做一次实地调研。”
“实地调研?”丁文华的嘴角,逸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是的。”陈默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在整理那十年经济档案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现象:在一些地方,特别是城乡结合部,存在着一些游离于正常市场规则之外的‘灰色势力’,他们通过暴力或软暴力手段,垄断特定资源,破坏当地营商环境,侵蚀基层政府公信力,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盘龙水库,或者说,盘龙山庄,就是这类现象的一个典型案例。在过去十年的不同档案里,涉及它的土地纠纷、环境投诉、暴力伤人案件的记录,不下二十起。”
丁文华脸上的那一丝玩味,渐渐消失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