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字,如同用烙铁在陈默的脑海深处烫下的一道印记。
【对方“人情值”无变化,此次袭击为对方自导自演的测试。】
没有变化。
这四个字,像一盆从西伯利亚冰盖下取来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让陈默瞬间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刚才那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燥热,那具因剧烈运动而微微发烫的身体,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己的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顺着每一根神经,爬遍四肢百骸。
他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依旧打在他身上,将他照得如同神只,可他自己却感觉,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
周围的混乱仍在继续。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惊呼,保安粗暴的呵斥。
那个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杀手”,还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咒骂着,每一句都充满了对夜莺的刻骨仇恨,表演得淋漓尽致。
可这一切在陈默的眼中,都褪去了颜色,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那不是混乱,是落幕前的掌声。
那不是嘶吼,是演员的台词。
那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而是一出为他一个人量身定做的,名为“测试”的戏剧。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这出戏里,唯一一个没有拿到剧本的,小丑。
陈默的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从那个还在奋力挣扎的“杀手”身上,移到了那个被他推倒在地的女人身上。
夜莺。
她还坐在地上,姿态有些狼狈,裙摆散乱,像一朵被狂风蹂躏过的黑莲。
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惊惶,也没有半点身体被撞倒的痛楚。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抬着头,看着他。
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之前那丝一闪而逝的“错愕”和“震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带着审度的探究。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复盘一场刚刚结束的棋局。
她审视的,不是棋盘,而是他这颗,刚刚做出了“意外”之举的棋子。
陈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杀手暴起时,那双“疯狂”的眼睛,现在看来,不过是入戏太深。
自己撞开她时,她身体那“猝不及防”的柔软,现在想来,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自己呢?
自己那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格斗技巧,那干净利落到足以写进教科书的夺刃、锁喉、断骨……
一个在乡镇基层,靠写材料爬上来的小科员,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身手?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破绽。
一个在他这场“即兴表演”中,暴露出的,最致命的破绽。
他救了她的“命”,却也把自己的底牌,掀开了一角。
陈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瞬后,混杂着心有余悸、后怕与强作镇定的模样。
他甚至还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几秒的爆发,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知道,夜莺在看。
他也知道,这场戏,还没完。
“夜院长!”
“您没事吧,夜院长!”
几个穿着黑西装、明显是核心安保的人员,终于冲破混乱的人群,奔到了舞台上,紧张地围住了夜莺。
夜莺没有理会他们,她只是对着其中一人,摆了摆手。
那个领头的安保人员立刻会意,转身对着台下大声宣布:“各位来宾,晚宴出了点意外,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各位有序离场!改日,我们星光孤儿院,一定再设宴向各位赔罪!”
宾客们如蒙大赦,纷纷转身,快步朝着出口走去,谁也不想再在这片是非之地多待一秒。
人潮退去,如同落潮。
刚才还喧嚣浮华的草坪,很快变得空旷起来。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群正在清理现场、处理那个“杀手”的工作人员。
夜莺在两个女助理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她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头散乱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拢到而后。整个过程,她都保持着那种惊人的优雅,仿佛刚才摔倒在地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幻影。
然后,她朝着陈默走了过来。
高跟鞋踩在木质的舞台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陈默的心跳上。
陈默看着她走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清冷香气。
她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陈科长,”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反应……很出人意料。”
她没有说谢谢。
她甚至没有提“救命”两个字。
她只是用“出人意料”这四个字,既像是在赞扬,又像是在质询。
陈默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这个动作,既符合他此刻的“人设”,也给了他一个低头整理思绪的瞬间。
“让夜院长见笑了。”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小时候在乡下打架打多了,身体自己就动了。脑子,其实一片空白。”
一个完美的借口。
将他那职业军人般的身手,归结于乡下少年斗殴时练就的“肌肉记忆”。
既解释了来源,又带着几分自嘲的谦卑,符合他寒门出身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