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红色的电话机,被陈默轻轻放回原位。听筒归位的“咔”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像法官敲下的法槌,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陈默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市委书记周良安的声音,平静,沉稳,不带任何情绪。但陈默知道,这九个字的分量,足以压垮凤凰市官场的任何一根神经。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坐了两秒。窗外的彩虹已经淡去,天空被雨水洗刷得像一块通透的蓝宝石,几缕薄云飘过,悠闲得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市委大院里,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间。
陈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外套,将最上面一颗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好。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整个人显得愈发挺拔,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会面,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综合科的大办公室里,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或假装看文件,或盯着电脑屏幕,但没有一个人在真正工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兴奋、恐惧与茫然的粘稠气息。
当陈默的身影出现时,这股气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唰”的一下,汇聚到他身上。
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正拿着拖把,在角落里一遍遍地擦着一块本就干净的地砖。看到陈默,他手里的拖把杆一滑,险些砸到自己的脚。他慌忙站直,看着陈默,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年轻人对传说的崇拜。
另外几位老资格的科员,则复杂得多。他们低下头,避开陈默的视线,仿佛那道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他们曾经的轻视、排挤,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火辣辣的耳光,在自己脸上反复抽打。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从他们中间穿过。他的脚步不快不慢,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规律声响。这声音,像精准的节拍器,敲打在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走过的地方,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
走出政研室的大门,走廊里空荡荡的,却又似乎到处都是眼睛。一扇扇虚掩的门后,一双双耳朵正贪婪地捕捉着外界的任何一丝动静。当陈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些门缝后的窥探,便会像受惊的触角一样,迅速缩回。
他路过市委督查室的门口,督查室主任老张正端着茶杯走出来,两人迎面撞上。老张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洒出来,烫得他“嘶”了一声。
“陈……陈科长。”老张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在昨天,他还仗着自己资格老,在食堂里对陈默的工作指指点点,话里话外都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而今天,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被那溅出来的茶水烫得生疼。
“张主任,小心点。”陈默的语气很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侧身让开,继续向前走。
老张僵在原地,看着陈默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他忽然明白,有些人,你只能仰望,或者远离。任何试图与之并肩甚至俯视的念头,都是在自取其辱。
陈默的脑海中,人情账本无声地翻动着。
【张主任,对您人情值:-100(嫉妒)→ +500(敬畏)】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他的目光,穿过长长的走廊,落在更远的地方。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而是一张张因权力更迭而扭曲、变形的脸。
他需要上到七楼,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东头。
电梯口,他遇见了两个人。市财政局的预算科科长,和城建局规划处的一位副处长。这两人,在过去,都是王启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在各自的单位里说一不二,是市委大院里出了名的“王系”干将。
此刻,他们并排站着,低着头,像两只斗败的公鸡。电梯门开着,他们却没有进去,似乎在为什么事争执,又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看到陈默走来,两人同时噤声,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预算科科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把后背贴在墙上。而那位规划处的副处长,则死死地盯着电梯地面上的倒影,仿佛那里有一朵能吃人的花。
陈默目不斜视地走进电ator,按下了“7”楼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