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国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陈默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继续。
“今天上午,有一位叫‘九爷’的古董商人联系了我。”陈默说出这个名字时,刻意观察着周良国的表情。
周良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九爷”这个名字,和“老王”、“老李”没什么区别。
“他说,他有这幅画的线索,想和我‘合作’,把这幅画弄到手,然后……由我,献给张县长。”陈默终于说到了核心,他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书记,我刚来云山,对很多事情不懂。我觉得这件事……很敏感,也超出了我一个改革办主任的工作范畴。我心里没底,所以想来向您请示一下,这个事,我该怎么处理?”
他说完了。
没有告状,没有指控,没有分析,甚至没有提出任何建议。他只是作为一个“不懂事”的下属,将自己遇到的“困惑”,原原本本地呈报给上级,请求领导的“指导”。
他把皮球,精准地踢到了周良国的脚下。
周良国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陈默。他没有立刻说话,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默,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进他的心里去。
陈默坦然地与他对视,目光清澈,没有丝毫闪躲。
时间仿佛凝固了。花园里的风声、鸟鸣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陈默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稳的心跳。
许久,周良国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动作不重,却带着一种千钧的份量。
“小陈啊,”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是一个党员干部,是我们党培养起来的年轻同志。”
他看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相信你的党性。”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办公楼走去。
只留下陈默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我相信你的党性。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炸响。
表面上,这是一句标准的官话,意思是:我相信你会坚持原则,守住底线,拒绝这种变相的贿赂。
但陈默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那层更深、也更重的含义。
周良国没有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也没有说“我会派人去查”,他只是说“我相信你”。
这是一种授权。一种不留任何书面痕迹、不承担任何直接风险的口头授权。
他把处理这件事的权力,像一把没有刀鞘的利剑,直接塞到了陈默的手里。
“我相信你的党性”,翻译过来就是:我相信你能用符合“党性”要求的方式,去处理好这件事。什么是党性?坚持原则是党性,和腐败分子作斗争,更是党性!
成功了,功劳是你的,是我周良国慧眼识人;失败了,捅出了篓子,那是你陈默个人行为,与我无关,我只说过“相信你的党性”,是你自己没有正确理解。
这是一场考验。
一场来自县委一把手,对他政治智慧、胆魄和能力的终极考验。
通过了,他将真正成为周良国的心腹,在云山县的天空下,获得一片可以自由翱翔的领地。
失败了,他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一股巨大的压力,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瞬间席卷了陈默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即将要伸进苏婉口中那片最黑暗、最肮脏的淤泥里。
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一种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快感。
陈默抬起头,望向周良国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个没有存名字,但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很快便被接通。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九爷那沙哑而和气的声音。
陈默对着话筒,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下定了巨大决心的颤抖,说道:
“九爷,是我,陈默。”
“我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