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德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陈默脸上的笑意,也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尽数敛去。
那句“长错了地方的萝卜”,说得轻巧,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汹涌。
【人情账本】上,林正德的名字后面,那-1000的仇怨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视野里散发着不祥的红光。影响力,其仇怨将转化为持续性的、难以预料的政治阻力。】
这不是钱文海那种可以一脚踩死的货色。这是一头盘踞在云山县多年的老狮子,即便退了,爪牙依旧锋利。
陈默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这间办公室,这个位置,是周正国给的,代表着县委的权威。但林正德的出现,像一阵冷风,提醒着他,权威之下,暗流密布。
他坐进宽大的老板椅,身体向后靠去,目光投向窗外。县委大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构成了这台庞大权力机器的日常运转。
可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谁是石头,谁是萝卜?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又是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你一口的毒蛇?
他需要一张地图。一张能让他看清这片黑暗森林里所有路径和陷阱的地图。
他想到了高强。
那个被边缘化的组织部副部长,那个在他“投资”之后,头顶亮起“回报率%”的男人。现在,是收获回报的时候了。
陈默没有用办公室里那台崭新的红色电话,而是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翻出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高强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哪位?”
“高部长,是我,陈默。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复杂的叹息,以及压抑不住的惊叹:“你小子……真是……我该叫你小陈,还是陈主任?”
“叫我小陈就行。”陈默笑了笑,“有个事,想当面跟您请教一下。不知道您今晚有没有时间?”
高强立刻明白了。这种事,绝不能在电话里谈,更不能在办公室里谈。
“晚上七点,城南,老槐树茶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包间。”高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定下了时间和地点,“我先进去等你。”
“好。”
挂断电话,陈默将手机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屏幕。老槐树茶馆,他知道那个地方,是县城里最老的一家茶馆,客人大多是些退休的老头,不起眼,也最安全。高强的心思,足够缜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陈默没有开车,而是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装,步行穿过几条老街,来到了老槐树茶馆。
茶馆里弥漫着廉价茶叶和潮湿木头的混合气味,一楼坐着三三两两喝茶下棋的老人,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地方戏曲,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他径直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最里面的包间。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高强正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正用开水冲淋着茶杯,动作娴熟。
看到陈默进来,高强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可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前几天,我还在为你担心,怕你被钱文海那个王八蛋给坑死。结果一转眼,你不仅没死,还直接坐上了火箭。”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你现在可是县里的红人,能屈尊来我这喝杯粗茶,是我的荣幸。”
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高大哥,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陈默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改了称呼,“我今天来,就是来投奔你的。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两眼一抹黑,以后这改革办的摊子怎么铺开,还得您这位组织部的老前辈给指条明路。”
一声“高大哥”,一句“投奔你”,让高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给陈默倒了杯茶,茶汤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你啊,少给我戴高帽子。”高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明路谈不上,但有些浑水,我必须得提醒你。你现在的位置,看着风光,实际上就是坐在火山口上。全县不知道多少人,白天对你笑脸相迎,晚上在家里扎你小人。”
“我知道。”陈默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高强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推到陈默面前。
那东西不厚,大概就是一本笔记本的厚度。
“你那份‘无意中’泄露给我的数据报告,帮了我大忙。”高强看着陈默,眼神里带着激赏,“我拿着你的数据,结合我这些年掌握的情况,连夜整理出了这个。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陈默将牛皮纸袋拿过来,没有立刻打开。他能感觉到,这薄薄一叠纸的分量,比县里任何一份红头文件都要重。
高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这里面,是我对全县副科级以上,重点是各大局委办、乡镇的一二把手,还有一些关键岗位中层干部的个人分析。”
“我把他们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是‘可用之人’。这些人,有能力,有干劲,但因为不懂钻营,或者站错了队,一直被压着。他们是真心希望云山县能有所改变的。这类人,你要大胆地用,他们会成为你最坚实的臂助。”
“第二类,是‘可拉拢之人’。这些人,能力一般,但心思活络,是典型的墙头草。谁得势,他们就跟谁。对他们,要恩威并施,给点甜头,同时也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他们虽然不能委以重任,但在关键时候,能帮你造势,也能帮你传递消息。”
“第三类……”高强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是‘必除之人’。这些人,要么是某些利益集团的代言人,要么是早已烂到根子里的蛀虫。他们是改革最大的绊脚石。对这些人,你绝不能有半分心慈手软。只要抓到机会,就要一棍子打死,永不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