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里的路上,周卫国嘴里就没停过,像个即将带女婿上门、既骄傲又忐忑的老丈人。
“陈科长,我跟你说,我家那小子,不是坏,就是犟!一头驴!”
“他要是敢给你甩脸子,你别理他,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他!”
“唉,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开朗得很,爱笑,也爱跟我下棋……都是被那帮畜生给害的!”
陈默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他能从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里,感受到那份深沉又笨拙的父爱,以及对儿子现状的无尽心疼。
出租车没有开进榕城大学那气派的正门,而是在周卫国的指引下,绕到了学校后方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像是被时代遗忘的飞地,几栋苏式风格的红砖小楼静静地立着,墙皮剥落,藤蔓丛生。
“他不在系里的大楼,嫌人多吵得慌,就自己申请了这栋废弃的化学楼当实验室。”周卫国指着最里面一栋最破败的小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股混杂着化学试剂、尘土和隐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实验器材和旧书,光线昏暗,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回荡着空洞的声音。
周卫国轻车熟路地带着陈默上了三楼,停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两个大字:勿扰。
“砰砰砰!”
周卫国毫不客气地砸着门,扯着嗓子喊:“林正德!开门!你老子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这臭小子!”周卫国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一阵猛砸。
过了足足一分钟,门里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铁栓被拉开的刺耳噪音。
门,开了一道缝。
一颗乱糟糟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头发油腻地打着绺,胡子拉碴,深度近视的镜片后面,是一双布满血丝、充满警惕和不耐烦的眼睛。
他看到周卫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周卫国,落在了陈默身上,那眼神瞬间变得像刺猬一样,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又带人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讨债的?我说了,没钱!要命有一条!”
说完,他“砰”的一声就要关门。
“混账!”周卫国眼疾手快,用脚死死抵住门,气得满脸通红,“这是陈科长!青石镇的!是来帮你的贵人!”
“贵人?”林正德从门缝里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沙哑又难听,“我这辈子见过的‘贵人’太多了,一个个都想从我这儿掏东西。爸,你太天真了,这世上没有贵人,只有狼!”
陈默始终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人情账本】瞬间展开。
【人物:林正德】
【身份:榕城大学物理系教授,新能源电池技术专家】
【对我方人情值:0】
【仇怨值(对窃贼团伙):380,000(刻骨铭心)】
【人情负债:-562,400(官司及生活负债)】
【核心渴望:公正,让自己的技术重见天日】
【当前状态:极度不信任,精神衰弱,技术狂热】
这是一个被伤害到极致,用厚厚的硬壳把自己包裹起来的灵魂。任何常规的安慰和许诺,对他来说都是噪音。
“林教授。”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沉稳,“我不是来跟你谈钱的,也不是来可怜你的。”
林正德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
陈默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穿过门缝,看向了他身后那间堪比垃圾场的实验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墙上、地上,到处都贴着画满了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草稿纸。
“我只是对一个问题很好奇。”陈默缓缓说道,“目前主流的固态电池研究,都卡在硫化物电解质上,虽然导电率高,但稳定性差,遇空气就完蛋。而聚合物电解质虽然稳定,但离子电导率又上不去,还容易产生锂枝晶,导致短路。我看你桌上那份草稿,似乎是在尝试一种……无机-有机复合电解质的思路?”
他这番话,说得不快,条理清晰,字字都敲在了点子上。
门内的林正德,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原本充满警惕和不耐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地盯着陈默,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番话,不是客套,不是恭维,这是一个真正尝试去理解他研究的人,才能问出的问题。这些天,他面对的要么是律师口中的法律条文,要么是债主嘴里的铜臭,要么是旁人眼中的同情与怜悯。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跟他聊他的“宝贝”了。
周卫国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惊喜地发现,自己那头犟驴儿子,抵着门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陈默没有乘胜追击,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懂这个?”林正德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懂。”陈默坦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个乡镇干部,看过一些行业报告,知道点皮毛。但我知道,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技术,价值无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