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回到他那间位于县委家属院顶楼、略显简陋的宿舍时,窗外已是暴雨如注。
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水幕顺着玻璃肆意流淌,将窗外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斑。
屋内没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老式绿罩台灯散发着昏黄而集中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空气潮湿而窒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他刚结束一个关于金辉化工厂后续赔偿落实的协调会,身心俱疲。
受害村民代表老蔫叔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悲苦与不信任的脸,还有厂方代表孙茂才那副油滑推诿、顾左右而言他的嘴脸,反复在他脑海中交错闪现。
虽然最终在他的高压和据理力争下,基本框定了赔偿方案,但那种在利益泥潭中跋涉的沉重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扯开领口最上方的纽扣,将自己重重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捏着发胀的眉心。
台灯的光将他疲惫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身后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窗外闪电的明灭而剧烈晃动。
就在他闭目养神的片刻,书桌上那部屏幕有几道细微裂痕的旧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映亮了他紧闭的眼睑。
嗡——嗡——嗡——
震动声在暴雨的嘈杂背景中显得格外执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袁天倏然睁开眼,眉头紧锁。这个时间点……他瞥了一眼屏幕,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片空白,如同此刻窗外的夜色。
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正常的电话。
他迟疑了两秒。震动还在持续,固执地嗡鸣着。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划开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电流微弱的底噪,丝丝缕缕,仿佛信号正穿越一片荒芜的星际空间。这沉默持续了足有三四秒,漫长得让人心头发毛。
就在袁天几乎要怀疑是恶作剧或信号故障,准备挂断时,一个极其苍老、沙哑、带着浓重难以分辨地域口音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艰涩地响了起来:
“后生仔……听好了……”
袁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屏住呼吸,所有的疲惫感被高度集中的警觉驱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重量,“你……做得不错。但,越好,越要当心。”
袁天的瞳孔骤然收缩。木秀于林!这是在点他!点他在金鹏事故中的表现!
“谨言……慎行。” 声音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尤其……是钱!还有……女人!身上……不能沾一点灰!一点……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