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坐在原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紧紧捏着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袁泽消失的门口,眼神复杂,愤怒、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在深处翻涌。
刘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
其他人则纷纷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僵硬和谨慎,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迅速又被强行压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压抑和山雨欲来的沉重。
……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省政府大楼里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文件油墨、陈旧地毯和权力气息的独特味道隔绝在外。袁泽的办公室异常宽大,却并不显得奢华。深色的实木地板光洁如镜,映照着窗外省城略显灰蒙的天色。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大部头典籍和政策文件汇编,透出沉甸甸的份量。
另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秦西省地形图,巍峨的秦汉山脉像一道墨绿色的、充满压迫感的屏障,横亘在秦西与汉东之间,触目惊心。
袁泽没有走向那张宽大气派的办公桌,而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楼宇和纵横交错的道路,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尽头,隐约可见一抹黛青色的山影,那是秦汉山脉探入平原的余脉。
他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松,目光穿透玻璃,仿佛要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那片阻隔两省的莽莽群山上。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角落落地钟钟摆发出的沉稳而单调的“嘀嗒”声,精确地切割着时间。
秘书小陈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杯刚沏好的、冒着袅袅热气的绿茶轻轻放在茶几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书记身上那股比平时更加沉凝的气息,像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的海面。小陈屏息凝神,垂手侍立一旁。
“汉东那边,”袁泽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冽,“有新的反馈吗?”
他问的是几天前,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绕开了所有常规官方渠道的加密通信线路,与汉东省委书记陈立春进行的那次非正式沟通。
那次通话,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高层对话应有的模糊和弹性。
小陈立刻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清晰而快速:“陈书记办公室的刘秘书,半小时前通过保密线路转达了陈书记的口头回复。”
他略一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陈书记表示,‘秦汉一体化’的构想,立意高远,符合国家区域协同发展的大战略方向,汉东省……原则上持开放和支持态度。”
袁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这种“原则上支持”的套话,他听得太多了,往往意味着实质性的阻碍才刚刚开始。
小陈继续道:“不过,陈书记也强调,项目牵涉两省边界、生态敏感区、移民安置、未来收益分配等诸多复杂环节,具体路线走向如何最优化、两省出资比例如何界定、建成后的运营管理和收益如何公平分配……这些问题都事关重大,影响深远,汉东省内部还需要进行深入、细致、全面的研究和论证。
陈书记建议,在更高层面达成明确共识之前,由两省发改委先行成立联合工作组,就这些‘具体技术性问题’进行初步的接触和探讨。”
“深入、细致、全面……具体技术性问题……”袁泽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小陈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从书记身上散发出来。他太熟悉这种平静下蕴含的力量了。
袁泽缓缓转过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形图前,修长的手指沿着蜿蜒的省界线,在代表秦汉山脉的浓重阴影上缓缓划过,指尖最终停留在山脉中段一个标注着复杂地形的隘口附近。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地图的纸张,看清那崇山峻岭背后的真实意图。
“技术性问题?”袁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的玩味,“陈立春这是把球,又轻飘飘地踢回来了。”
他转过身,眼神深邃如寒潭,“他这‘深入研究’,深的是项目本身的水,还是他汉东省委内部不同山头的水?
又或者,是想看看我们秦西的决心有多大,能开出什么样的价码,他们好待价而沽?”
小陈屏住呼吸,不敢接话。高层博弈的深水,不是他能置喙的。
“观望……拖延……”袁泽踱回窗前,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语气沉凝,“时间,从来不在我们这一边。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成本越高。”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带着千钧的重量。落地钟的“嘀嗒”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给张桐传话,”袁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联合工作组,我们配合成立。但原则底线,必须钉死!但原则底线,必须钉死!秦西的底线,就是这条通道必须走最优、最经济的线路,必须确保秦西未来的发展主动权!
汉东想谈,可以,拿出诚意来谈。想借着‘研究’的名义搞拖延战术,或者漫天要价……”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那就让他们明白,秦西,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工作组对接过程中,既要展现我们最大的诚意和灵活性,更要寸土必争,守住我们的核心利益!
每一份会议纪要,每一次接触细节,都要形成密报,直送我处!”
“是!”小陈凛然应命,迅速记下要点。
袁泽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无边的夜色,远处秦汉山脉的轮廓在暮霭中只剩下模糊而沉重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端起茶几上那杯早已温凉的绿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办公室内,只剩下钟摆永恒的“嘀嗒”声,和他眼中那比夜色更深沉、更坚定的光芒。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那沉默的群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场关乎两省命运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