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老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档案室的孙守仁?”他锐利的目光转向旁边一位纪委干部,“立刻控制孙守仁!查封档案室所有八七年相关记录!一张纸片都不许遗漏!”
命令如冰雹般砸下。两名干警立刻转身,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办公室内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邱大林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巨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去,沉重地滑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蜷缩在那里,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迟来的、巨大的悔恨与恐惧。
他油腻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昂贵的西装裤沾满了地上的灰尘和刚才泼洒的茶渍,精心维持了几十年的体面与威严,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碎成一地狼藉。
魏国兴则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脸色灰败如死人。他涣散的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远处,那几座曾象征工业力量、日夜喷吐浓烟的烟囱,在铅灰色的苍穹下沉默地矗立着,冰冷的轮廓如同巨大的墓碑。
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他失神的眼角缓缓溢出,无声地滑过僵硬的脸颊,砸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皮鞋尖上。他精心构筑的账目迷宫、那些天衣无缝的“合法合规”手续、那些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中达成的默契,在铁一般的运行记录和冰冷的资产流向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肮脏的肥皂泡,啪地一声,彻底破灭了。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刚进厂当学徒时,在灯火通明的车间里,亲手操作过那些c620车床。那时,机器的轰鸣是力量的乐章,飞溅的铁屑带着滚烫的希望。而如今,那些曾为国家旋转的钢铁心脏,却成了他坠入深渊的冰冷砝码。
老周缓缓站起身,绕过那座象征腐败的纸山,走到窗前。他望着窗外那片曾经沸腾、如今死寂的厂区,目光掠过废弃的轨道、破败的车间窗户和沉默的烟囱。
寒风穿过破碎的玻璃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地上散落的纸片,打着旋儿。墙上那张褪色的“先进生产者”奖状,在愈发强劲的穿堂风中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悲鸣,仿佛一个时代不甘逝去的最后回响。
他伸出手,不是去扶正它,而是轻轻拂去办公桌边缘沉积的厚厚灰尘。指尖下,桌面斑驳的木质纹理显露出来,如同岁月刻下的伤痕。这伤痕之下,是更多被灰尘和谎言掩埋的过往,等待着被无情地挖掘与晾晒。
“这才只是,”老周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响起,“一个开始。”
他的目光投向办公室门口。走廊深处,传来档案室方向隐约的翻箱倒柜声和严厉的呵斥——那是正义的犁铧,正奋力翻开板结多年的冻土。
这声音穿透尘埃与死寂,预示着深埋于旧日荣光下的腐朽根系,将被一截一截,曝晒于凛冽的寒风与时代的审判台前。每一页翻动的纸张都像一把利刃,切割着精心编织的谎言网络;每一个被带离的身影都在证明,那些依附于庞大躯壳之上的蛀虫,终将在阳光曝晒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