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经侦总队,是第一个接触这些线索的部门。前期报告我看过一些,浮于表面,避重就轻的地方不少。
我要看到最原始的资金流水,穿透至少三层以上的离岸结构;我要看到每一笔可疑交易的原始凭证和审批记录,哪怕它被‘合规’地掩盖过;我要看到所有关联公司的真实股权结构和实际控制人图谱,不是糊弄人的工商登记复印件。二十四小时,我要的是干货,是能钉死人的铁证,不是粉饰太平的简报。”
李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袁泽对经侦前期工作的评价,简直是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那些被刻意模糊、被“技术处理”的环节,在袁泽口中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额头上的汗珠比孙海川的还要密集,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上,他慌忙推了推:“是!是!袁厅!我们一定…一定深挖到底!保证不留死角!”他声音有些发虚,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面前的文件纸边缘。
袁泽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技侦总队长王磊和网安总队长陈涛。这两个部门相对“干净”一些,但也绝非铁板一块。
“王总,陈总。”袁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两位技术型干部心头一凛。“电子证据,是新时代的‘铁证’。
丁义珍案、祁同伟案,涉及大量加密通讯、电子账目、监控数据、网络痕迹。技侦和网安,是还原真相的‘眼睛’和‘耳朵’。”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笃”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如同重鼓。
“过去一个月,技侦恢复了多少部涉案手机、电脑的完整数据?修复了多少被物理损坏或软件删除的关键文件?网安追踪到了多少可疑Ip地址和加密通讯的源头?固定了多少网络转账和洗钱路径的电子证据?”
王磊和陈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力和一丝……惭愧。
祁同伟在位时,对某些“敏感”目标的技术侦查,设置了不少“技术性障碍”和“审批门槛”,很多关键线索追到一半就被叫停或“技术性失败”。
“过去的事情,责任不在你们。”袁泽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但随即话锋一转,寒意陡生,“但今后,在我这里,没有‘技术障碍’,只有‘技术能力不足’。
二十四小时,我要看到你们部门掌握的所有原始技术数据和恢复报告。我要的是0和1组成的真相,不是含糊其辞的‘可能’、‘疑似’、‘无法恢复’。能不能做到?”
“能!保证完成任务!袁厅!”王磊和陈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带着一种被激发出来的士气和决心。袁泽的清晰指令和对技术工作的理解,让他们看到了拨乱反正的希望。
袁泽微微颔首,目光终于落在了纪委书记周正和一直沉默的政治部主任吴建国脸上。“周书记,吴主任。队伍的纪律和思想动态,是基础。
涉及丁、祁案,厅内部是否有人员涉嫌违纪违法、通风报信、阻挠调查?干部队伍的思想是否稳定?是否存在恐慌、观望、甚至抵触情绪?我需要你们最真实、最及时的评估报告和处置预案。同样,二十四小时。”
周正和吴建国神情肃穆地点头:“明白,袁厅!我们立刻部署。”
一圈指令下达完毕,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袁泽的要求清晰、强硬、不留余地,像一把巨大的梳子,要将整个省公安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底梳理一遍,任何试图隐藏的污垢都将无所遁形。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袁泽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下达的是一系列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安排。放下茶杯,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党委委员。
“工作部署完了。难和阻力。”袁泽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孙总,你先说说刑侦这边的情况。”
孙海川心头一紧,暗骂一声,硬着头皮拿起面前一份厚厚的报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袁泽不仅要材料,更要态度!更要他孙海川在祁同伟旧案上的立场!
“呃…袁厅,各位委员,”孙海川清了清嗓子,翻开报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有力,“刑侦总队根据前期部署,围绕丁义珍案和祁…祁同伟同志相关线索,主要开展了以下几方面工作:一是对已抓获的涉案嫌疑人进行深度审讯,深挖保护伞线索;二是对丁义珍在任期间经手的重大工程项目,特别是月牙湖美食城项目,进行全面的资金和合同审查;三是梳理祁同伟同志…哦不,祁同伟担任厅长期间批示或干预过的重点案件,排查是否存在枉法裁判、滥用职权的情况……”
他的汇报冗长而谨慎,充满了官腔和套话,避重就轻,将大部分责任推给了“客观困难”和“历史遗留问题”。
他着重描述了审讯的难度(嫌疑人顽固不化)、调查的复杂性(线索盘根错节)、以及某些“外部压力”(暗示某些利益集团或更高层的阻力)。
汇报过程中,他不时偷瞄袁泽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依旧平静如水,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他汇报词句背后试图掩盖的真相。
“……目前来看,主要的困难还是在于,一些关键证据链的缺失,尤其是直接指向…指向更高层级保护伞的实证比较匮乏。另外,部分关键证人存在顾虑,不敢开口,或者…或者已经失联。”
孙海川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充满水分的汇报,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他放下报告,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掩饰内心的忐忑。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其他委员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接话。谁都听得出孙海川汇报里的“水分”和“保留”。
袁泽没有说话。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搁在腹部。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孙海川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秒针的“咔哒”声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一直强作镇定的孙海川!袁厅…这是怎么了?闭目养神?还是…不屑一顾?在这种严肃的党委会上闭目?这简直是对汇报者最大的蔑视和无声的嘲讽!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孙海川脸上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鬓角滑落,滴在他崭新的警服肩章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五秒…十秒…十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