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悬崖(1 / 2)

刘肖那句“坚决执行命令”如同一声闷雷,在指挥部里炸响,余波震得周文和程铁军半晌说不出话来。

“团长!”程铁军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要跳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不管不顾地低吼道,“这命令是瞎指挥!是让我们往火坑里跳!野猪岭的教训还不够吗?咱们现在这点兵力,去跟白建生的碉堡硬碰硬,那是送死!”

周文也急步上前,脸色苍白:“是啊,团长!五日之内,集结主力发起决定性进攻?我们拿什么进攻?一营新败,二营、三营分散在各地游击,弹药补给更是捉襟见肘!这……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不能拿几千将士的生命去赌啊!”

许向前拿着那份电文,手都在颤抖,他看着刘肖,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恳求。

刘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他何尝不知道这是送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敌我力量的悬殊,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道命令背后的荒谬。野猪岭的血迹未干,杨家庄的伤痛犹在,他怎么会愿意让战士们再去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冲锋?

但是,电文上那“严肃追究其军事责任”的字眼,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这不是商量,不是建议,而是最后通牒。如果他抗命,等待他的将不仅仅是撤职查办,更可能被扣上“抗拒中央”、“叛徒”的可怕帽子,他个人生死事小,但他所坚持的路线、他所保护的根据地、他身边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都可能受到牵连,甚至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楚材的“深渊”在暗处窥伺,白建生的“铁壁”在明处推进,如今,来自内部的压力也化作了最致命的绞索。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进一步,同样是刀山火海。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程铁军因激动而扭曲的脸,扫过周文充满忧虑的眼,扫过许向前苍白的嘴唇。他看到了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担忧,他们的不解。

“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刘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野猪岭的血,我一刻也不敢忘。同志们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眼神中挣扎着痛苦与决绝:“但是,你们告诉我,如果我们现在抗命,会是什么后果?”

周文和程铁军沉默了。他们不是不懂政治的雏儿,自然明白抗命的严重性。那意味着彻底与上级决裂,意味着根据地可能失去来自中央的任何支持(哪怕是微弱的),意味着刘肖个人将背负难以洗刷的罪名,更意味着内部的团结将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

“可是……”程铁军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了。”刘肖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强硬起来,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怕这个命令是错的,在我们有能力改变它之前,也必须执行!”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猛地戳在代表敌军前沿阵地的位置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既然退无可退,那就不退了!既然要打,那就打!就算明知是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红军,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的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传我命令!”

周文、程铁军、许向前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一,立刻停止所有游击袭扰行动!”

“二、命令二营、三营以及所有地方武装,除必要留守人员外,三日内向石江村以北三十里的青龙岗地区集结!”

“三、后勤部门,清点所有库存弹药、粮食,做好分发准备!”

“四、政治部,立刻起草动员令,告诉全体指战员,我们即将对敌人发起反攻!要激发士气,也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敲碎了周文和程铁军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们知道,刘肖已经做出了选择,一条最艰难、最残酷的选择。

“团长……”周文的声音带着哽咽。

程铁军猛地别过头去,虎目中含着的不知是愤怒还是泪水。

“执行命令!”刘肖背对着他们,声音冷硬如铁,但他的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周文和许向前沉重地应了一声“是”,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去,去传达这道他们内心极度抗拒的指令。

程铁军却没有走,他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刘肖的背影:“为什么?!

你就这么认了?!咱们好不容易才从野猪岭喘过气来,一营的弟兄们……那些新补充进来的娃娃兵,还没见过大阵仗,你就要把他们往死地里送?!你忘了赵老蔫一家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黑云岭上那些弟兄是怎么倒下的吗?!”

刘肖猛地转过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痛苦,他低吼道:“我没忘!我一个都没忘!正是因为我没忘,我才不能看着整个根据地因为我刘肖一个人的抗命而分崩离析!我才不能看着你们跟着我一起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程铁军!你告诉我,除了打,我们还能怎么办?!怎么办?!”

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在这压抑的指挥部里,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对视着,胸膛剧烈起伏,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悲壮。

良久,程铁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他明白了,团长不是在认命,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承担起所有的压力和罪责,试图在绝境中,为这支队伍,为这片土地,杀出一条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血路。

“……我……我去集结部队。”程铁军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转过身,踉跄着走出了指挥部。

当指挥部里只剩下刘肖一人时,他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没有倒下。他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催命符般的电文,看着上面冰冷的字句,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他何尝不想坚持正确的道路?何尝不想保存实力?但现实,却将他逼到了必须用战士的鲜血,去证明“正确”的荒谬境地。

他缓缓拿起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仔细折好,塞入怀中。那是万一他牺牲后,对部队和根据地后续安排的一些建议,也算是……他的遗书吧。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挺直了脊梁,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既然选择了悬崖,那就直面它吧。他必须为这场注定惨烈的进攻,寻找一个相对不那么致命的打法,至少要尽可能多地,把战士们带回来。

就在刘肖被迫做出艰难抉择,准备奔赴悬崖的同时,另一把利刃,已经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敌人的心脏地带。

夜色如墨,樟树镇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只有零星几处灯火,如同鬼火般闪烁。城墙上有巡逻队走过的身影和偶尔传来的喝问声,显得戒备森严。

镇内,靠近城西的一片相对僻静的院落区,这里鱼龙混杂,既有普通的民宅,也有一些挂着商号招牌、实则背景复杂的场所。楚材的侦缉队队部,就隐藏在其中一座看似普通、实则内部结构复杂、防卫严密的宅院里。

两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一处高墙的阴影里,正是赵立仁和“石头”。他们穿着深色的夜行衣,脸上涂抹着油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

“‘秀才’确认了,楚材今晚就在队部,好像在等什么消息。”“石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同时指了指不远处那座灯火明显比其他地方更亮、门口隐约有人影晃动的宅院。

赵立仁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目标院落及其周围环境。高墙、暗哨、可能存在的警报装置……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也意味着极高的风险。

“按计划行动。”赵立仁打了个手势。

“石头”如同灵猫般滑下墙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他负责清除外围的暗哨和解决可能的警报。赵立仁则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机能调整到最佳状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石头”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年。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紧张。

突然,目标院落侧后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的声音——那是“石头”得手的信号!

赵立仁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他足尖猛地一点墙面,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腾空而起,双手精准地抓住墙头,一个轻灵的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