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蝎”碉堡的胜利和“王家祠堂”的毁灭,并没有给根据地带来一丝欢呼。
当幸存者们用缴获的卡车,将那批足以让他们活过这个冬天的粮食、盐巴和药品运回老君顶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笑脸。
而是柳月娥、张济生和那些留守百姓早已哭干了眼泪的麻木的脸。
李卫国(猴子)没有休息。
他甚至没有让柳月娥处理他那早已和破布黏在血肉里的伤口。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了一把工兵铲。
“豹子”也沉默地拿起了一把。
幸存的几个少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赵丰看着这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新狼牙”,他张了张嘴,那句“先把伤治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在“狼牙”的墓地,那个埋葬了石头、三炮、老表的土坡旁。
猴子和“豹子”开始疯狂地挖掘。
风雪很大。
冻土比钢铁还要坚硬。
他们就用那双早已磨烂的手,用刺刀,用牙齿,硬生生在这片冰封的土地上为他们的兄弟挖出了十几座新坟。
“二狗”、“铁蛋”、“柱子”……
那些在断魂崖牺牲的。
那些在“毒蝎”屠场惨死的。
他们的尸体(残骸)被他们的战友用那缴获来的崭新棉衣包裹着,一具一具庄重地放入了坟墓。
猴子没有立碑。
因为他的手抖得太厉害。
他也没有说话。
因为他怕他一开口,那股压在心底的血就会喷出来。
他只是在每一座新坟前都摆上了三样东西。
一碗满满的白米饭。
一块金黄的牛肉罐头。
和一颗擦得锃亮的日军三八大盖子弹。
“……吃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地狱里的风。
“……吃饱了,好上路。”
“……到了那边,别再给老子丢人。”
“……告诉石头、三炮他们。”
“……俺李卫国,没有忘。”
他的话还没说完。
“哇——!!”
“豹子”这个在战场上没有流一滴泪的少年,再也忍不住猛地跪在了“二狗”的坟前,嚎啕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
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亲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童年和兄弟后,发出的最绝望的哀嚎!
“……俺的错……”
“……是俺害死了你们……”
“……俺是个废物!!”
“……俺不配当‘狼牙’!!”
他用头疯狂地撞着那冰冷的冻土,撞得头破血流!
猴子没有去拉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在这片血色的坟场上完成他那迟来的洗礼。
哭声持续了很久。
直到“豹子”哭得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他的额头被鲜血和泥土糊满。
猴子才缓缓走了过去。
他没有伸出手去拉他。
他只是将那杆绑着焦黑刀柄的步枪插在了“豹子”的面前。
“……哭完了?” 猴子的声音冰冷。
“豹子”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用那双空洞、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哭完了,就站起来。”
“……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告诉俺。”
“——你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 “豹子”的声音在颤抖。
“……学到了什么叫‘服从’?什么叫‘纪律’?” 猴子冷笑着反问。
“不。”
“豹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扶着那杆冰冷的步枪,挣扎着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
也不再桀骜。
那是一种猴子无比熟悉的眼神。
那是沈安平在A号口点燃导火索时的眼神。
那是他自己在王家祠堂点燃“魔鬼钥匙”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一切都彻底燃烧殆尽后,只剩下的冰冷的灰烬!
“……我学到了。”
“豹子”沙哑地开口,那声音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