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只是围着一盏光芒微弱的油灯,借着那豆大的光芒,低着头,一针一线地,做着什么。
沈安平定睛看去——
她们在缝制军鞋。
她们在用那些能找到的一切布料,甚至是她们自己身上剪下来的衣角,在为战士们,缝制着千层底的布鞋。
她们的手,因为恐惧和悲伤,还在微微颤抖。
她们的眼睛,因为哭泣和烟熏,早已红肿不堪。
可她们的针线,却依旧那么密,那么匀。
仿佛她们缝合的,不是鞋底,而是这片即将破碎的山河。
一位满脸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阿婆,注意到了沈安平和赵丰。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政委……沈队长……” 她的声音,沙哑而苍老,“你们来了。”
“大娘……” 赵丰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别担心俺们这些老骨头,” 那位大娘,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让沈安平无法直视的坚韧,“这地道,结实着呢。就是……就是这灯光,太暗了,费眼睛。”
她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就是不知道,俺们缝的这些鞋,还赶不赶趟……战士们,不能光着脚,去打那些该死的畜生啊……”
“轰——!”
沈安平的脑海里,仿佛有比航弹更恐怖的东西,轰然炸开!
他看着眼前这些,在死亡的阴影下,依旧在为战士们缝制军鞋的老人。
他看着那个,明明自己都在颤抖,却依旧在救治安抚伤员的柳月娥。
他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翠屏。
想起了她,在临死前,依旧将乳头喂向儿子的,那个最后的姿势。
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恐惧的,最原始的……守护!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死去的妻儿复仇。
可现在他才发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和他的妻儿一样!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什么!
他们守护的,是彼此,是希望,是这片土地的……明天!
而他,沈安平,作为这里最强悍的猎人,作为这支队伍的“狼王”,他要守护的,不应该只是坟墓里的亡魂!
他要守护的,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
他要守护的,是这些在绝望中,依旧不肯低头、不肯放弃的,同胞!
他那颗熄灭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比复仇的火焰,更加炙热、更加滚烫、更加沉重的东西,重新点燃了!
那,是“守护”的誓言!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出了矿洞。
赵丰跟在他身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安平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却又无比坚定。那条伤腿的疼痛,仿佛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两人,重新站在了地道的出口,迎着那冰冷而血腥的晨风。
“赵丰。” 沈安平开口了,声音很低,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我在。”
“以前我为死人而战,” 沈安平凝视着远方,那被日军占领的、连绵不绝的山川,“从今往后,我为活人而战!”
这不是一句激昂的口号。
这,是一个猎人,一个“狼王”,所立下的,最冷酷、最坚决、也最沉重的,血色誓言!
赵丰,笑了。他知道,那个最强的“山鬼”,那个独立支队的灵魂,回来了!
沈安平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那是一种,融合了猎人的冷静、复仇者的疯狂,和守护者的坚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拖着伤腿,大步走回了指挥部,一把扯下了墙上那张,早已被烟熏得发黄的军事地图。
“黑田重德……‘人圈’……轰炸机……”
他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地图。
“他们想把我们当老鼠一样,困死在地上,炸死在地下……”
“政委!” 他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寒光,“你说的没错,我们是鱼,百姓是水。”
“可黑田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想抽干了水,再来抓鱼?”
“那我们就告诉他——”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是水!”
“他们是网!是一张,能把他们所有侵略者,都活活困死、绞死的……天罗地网!”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全新战术,如同一颗种子,在他的脑中,轰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