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始终沉默着,冷静地观察着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他的目光掠过激动的人群,掠过看似公允的袁隗,掠过一脸忧色的卢植,也掠过了站在武将班列中,若有所思的曹操、袁绍等人。
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真诚的拥戴,也看到了更多人眼中隐藏的投机、试探,甚至是……一种等着看他这个“少年英主”是否会栽倒在“千古盛名”这个陷阱前的玩味。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刘宏终于动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德阳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上。
刘宏没有看杨彪,没有看袁隗,也没有看卢植。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门,投向了遥远的天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封禅泰山……告成功于天……刻石纪功,垂范万世……”
他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向往与激动,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杨卿,邓卿,尔等之心,朕已知之。”他看向那些鼓吹封禅的大臣,目光平静无波,“袁太傅折中之策,看似周全。”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然,朕要问诸位!北疆鲜卑,其主新立,勾结外邦,狼子野心,日夜窥我边塞!此患未除,朕,有何面目去泰山,告什么‘成功’于天?!”
“荆南初定,疮痍未复;凉州羌乱,时有反复;天下田亩,尚未清丈;黎民百姓,远未富足!内忧外患,犹在眼前!此等情形之下,耗费巨万,兴师动众,行那劳民伤财之典,朕,与那隋炀帝何异?!”
他猛地一挥手,袖袍带起一股劲风,语气斩钉截铁:
“虚名!朕不需要!”
“若后世史书要记朕之功业,那就请他们记下:记朕扫平了内外之敌!记朕让百姓得以温饱!记朕为这大汉,打下了一个足以传承万世的、坚实的根基!而不是去记,朕在某年某月,去了泰山,刻了块石头!”
他的目光如冷电,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杨彪和袁隗等人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封禅之议,自此作罢!日后,凡有再言此事,以邀宠幸、徒耗国力者——斩!”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整个德阳殿,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皇帝这毫不留情、甚至带着凛冽杀气的决断惊呆了!
杨彪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邓盛、周奂等人也是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袁隗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失望与冷意,但旋即恢复如常,垂下眼帘,躬身道:“陛下……圣明。是老臣等……考虑不周。”
卢植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刘宏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与敬佩。陛下,没有被这滔天的虚名所迷惑,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和务实!
朝会在一种极其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百官们心思各异地退出德阳殿,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刘宏独自坐在御座上,殿内空荡,只剩下他和侍立在一旁的荀彧。
“文若,你看今日这出‘封禅’大戏,唱得如何?”刘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冷冽。
荀彧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杨太常或出于公心,然袁太傅……其心难测。陛下今日之决断,如快刀斩乱麻,足以震慑宵小,使其知陛下之志,不在虚名,而在实务。”
“实务……”刘宏喃喃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想用‘封禅’来试探朕,来分散朕的精力,甚至……捧杀朕。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话锋突然一转:“北疆那边,刘虞最新的密报,看过了吗?”
荀彧神色一凛:“臣已看过。倭人出现在鲜卑王庭……此事,非同小可。”
“是啊,非同小可。”刘宏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内部有人想跟朕玩‘捧杀’的把戏,外部……真正的敌人,已经开始串联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文若,你说,若是此刻,朕不是去泰山封禅,而是……集结大军,北出边塞,直捣鲜卑王庭,会如何?”
荀彧闻言,心中巨震,猛地抬头看向皇帝那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却散发着无比危险气息的背影。
北伐?主动出击?在刚刚拒绝封禅,强调内政的当口?
这……这简直比封禅之议,更加石破天惊!
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