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这几部经济律法是什么洪水猛兽。
刘宏高坐龙椅,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观念之争,更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就在反对声渐趋高潮时,刘宏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都说完了?”刘宏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些面露激动或忧色的臣子,“诸位爱卿,忧国忧民之心,朕心甚慰。然,尔等可曾去西市看过?可曾见过盐价暴跌,灶户欲哭无泪?可曾见过粮价波动,百姓无所适从?可曾见过劣质犁头误了农时,老农跪地痛哭?”
他接连几个问题,问得一些人低下了头。
“重农抑商?”刘宏声音提高,“朕问问你们,农夫手中余粮,不靠商贾,如何变现换取盐铁布帛?将作监新式农具,不靠商贾,如何能快速推广至田间地头?朝廷赋税,很大一部分来自市井之税!农为本,商为末,此话不假,然无商不通,无商不活!本固而末荣,方能国富民强!尔等只知抑商,可曾想过如何‘理’商?”
他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气势逼人:“至于说权力过大,会生冤狱,会扰民…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正是因为权力不清,界限不明,才会给贪官污吏、不法商贾上下其手的空间!朕如今将这权力写在明处,划清界限,规定程序,明确罚则,正是要杜绝滥权,保护良善!尔等反对立此明律,究竟是畏其扰民,还是…畏其断了某些人的财路?!”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心上,一些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刘宏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继续道:“昔日管子治齐,设轻重九府,通鱼盐之利,遂成霸业。桑弘羊行均输平准,助孝武皇帝北逐匈奴,开拓疆土。其法或有瑕疵,然其‘宏观调控,流通有无’之精神,千古不易!朕今日立法,非是照搬古人,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结合当世之需,为我新汉立下百年经济之基!”
他目光灼灼,看向荀彧、糜竺等人:“此法,必行!细节可再议,然原则不改!荀彧、糜竺、陈墨!”
“臣在!”三人齐声应道。
“着尔等根据今日朝议,吸纳合理之言,完善律法细节。一月之内,朕要看到可颁布天下的《均输平准法》、《盐铁专营细则》及《工器专利律》正式文本!”
“臣等遵旨!”三人声音中带着激动与坚定。
皇帝的意志无可阻挡。一个月后,经过精心修订和完善的三部经济律法正式颁布天下。
《均输平准法》明确了均输平准署的职权与行动准则,规定了价格干预的触发机制和程序,赋予了其有限的调查权,同时也规定了其滥用职权的罚则。
《盐铁专营细则》重新划分了官营、民营、特许经营的范围,建立了严格的质量、价格、税收标准和监管体系。
《工器专利律》则首次以法律形式保护技术创新,规定了专利的申请、授权、保护和侵权惩罚。
律法颁布之初,自然有不信邪者。
洛阳大商贾郭氏,自恃与某位宗室联姻,以为法不责众,更不责贵,继续暗中串联几家米商,囤积了大量粮食,企图在青黄不接时牟取暴利。
然而,他刚刚开始动作,均输平准署的调查令就直接送到了他的府上。面对有着明确法律授权、甚至带着记录人员的署员,郭氏还想倚老卖老,拒不出示账目。署员二话不说,直接请来了负责洛阳治安的司隶校尉下属官兵。
铁证如山!根据《均输平准法》,郭氏被处以巨额罚金,囤积的粮食被平价收购,其本人更是被禁止三年内从事粮食大宗贸易。杀一儆百,洛阳商界为之震动!
另一边,冀州某地,几个工匠仿造陈墨改进的水车,偷工减料,导致水车坍塌,伤及人命。苦主依据《工器专利律》和《盐铁专营细则》中的质量条款,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官府依法严惩了仿造者,并责令其赔偿苦主。消息传开,那些仿造、制假者顿时收敛了许多。
市场秩序为之一清!粮价、盐价逐渐平稳,优质的新式农具开始畅通无阻地流向田间。糜竺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利用律法赋予的权力,有效地调控市场。陈墨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心血得到了法律的保护。
看着各地报上来的市场渐趋稳定的奏报,刘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但这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这一日,糜竺与陈墨联袂求见。
“陛下,律法推行,成效显着。”糜竺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近日臣察觉,一些原本活跃的商队,尤其涉及与幽州、并州以北胡人部落贸易的马商、皮货商,活动似乎有所减少,交易也变得隐秘。臣怀疑…是否有人因律法限制了其私下交易、偷漏税款之利,转而…转向了更为隐秘,甚至非法的渠道?”
陈墨也补充道:“陛下,将作监近日发现,有人在高价招募熟练工匠,尤其是参与过新式军械制作的工匠,所图不明。按《专利律》,臣等只能约束其不泄露现有技术,却难以阻止他们被招募去从事其他…或许不利于朝廷的研制。”
刘宏闻言,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经济律法规范了明面上的市场,却似乎将一些魑魅魍魉逼向了更深的阴影。与胡人的非法贸易?私下招募军工工匠?这背后,仅仅是利益驱动,还是…有着更深的政治阴谋?是否与之前袁隗门下那些不清不楚的财物往来有关?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繁华依旧的洛阳街市。阳光之下,秩序井然;阴影之中,暗流涌动。他的经济律法斩断了许多伸向民生的黑手,但似乎,也触动了某些更庞大、更危险的势力的利益。
“朕知道了。”刘宏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冷意,“你们做得很好,继续按律法办事,稳住大局。至于那些阴影里的老鼠…”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寒光,让糜竺和陈墨都知道,陛下绝不会放任不管。
经济领域的战争,明面上的规则刚刚确立,暗地里的较量,却似乎才刚刚开始。下一场风暴,又会从哪个角落袭来?刘宏深知,他手中的法律之网,还需要织得更密,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