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恭敬答道:“陛下,新式耧车、曲辕犁已可量产,正通过均输平准署渠道,向各州郡推广。标准度量衡器(尺、斗、秤)已制出标准母器,正发往各郡县仿制。通往北疆及连接司隶与豫州、荆州的官道拓宽夯筑工程,已分段开工。只是…资金与人力消耗巨大。”
“无妨!”刘宏摆手,“荀彧那里,朕已交代。人力,可以工代赈,吸纳流民。朕要的,是一个政令畅通、物资流通无阻的大汉!你放手去做!”
帝国的机器在最高意志的驱动下,轰然加速。
在冀州钜鹿郡,这片刚刚经历战火与清算,豪强势力被连根拔起的土地上,《限田令》的推行遇到了最小的阻力。朝廷派出的“特使”与地方新任官员(多为讲武堂出身或卢植、荀彧举荐的寒门子弟)联合行动,重新丈量土地,清查隐匿人口。那些无主之地或被抄没的逆产,被迅速登记造册,按照“假民公田”的政策,分配给无地少地的流民和自耕农。官府的吏员带着陈墨监造的新式农具和《代田法》示意图,深入乡里,进行宣讲和指导。
一个老农捧着盖有官府大印的田契,双手颤抖,老泪纵横:“这…这地,真的分给俺了?租子只要四成?官家还借给俺种子和犁?”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扑通跪在地上,朝着洛阳方向连连磕头:“陛下万岁!青天大老爷万岁!”
这样的场景,在河北多地不断上演。虽然土地兼并的顽疾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根治,但坚冰已然被打破一道裂缝。
而在朝堂之上,另一场交锋也在上演。以司徒袁隗为首的一些世家代表,对于在更多地区推行《限田令》和强化版的《考成法》(严苛考核官吏政绩,尤其注重新政推行与民生改善)提出了质疑。
“陛下,限田之策,虽意在抑制兼并,然操之过急,恐伤及地方良善士绅之心,动摇国本啊!”袁隗在朝会上,姿态恭谨,言辞却犀利,“且《考成法》过于严苛,地方官吏为求政绩,难免急功近利,反滋扰民之弊。”
他的身后,站着不少门生故旧遍布州郡的世家官员,隐隐形成一股阻力。
然而,这一次,刘宏甚至无需亲自驳斥。尚书令卢植率先出列,声音沉稳有力:“袁司徒此言差矣!黄巾之乱,根源便是土地兼并,民不聊生!《限田令》正是为了固本国本,何来动摇之说?至于《考成法》,正是要革除以往官吏怠政、敷衍塞责之弊,使其知民生之艰,尽责于王事!若有扰民,自有御史监察严惩!岂可因噎废食?”
紧接着,大司马皇甫嵩也沉声开口,他虽不直接参与政务,但其军方第一人的身份极具分量:“陛下,军中将士,多出自寒微。若家乡父母能安居乐业,分得田地,则军心更固,士气更盛!臣以为,卢尚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
荀彧、陈耽等人也纷纷附议。
面对皇帝毫不妥协的态度,以及卢植、皇甫嵩这两位文武重臣的坚决支持,还有那悬在头顶、刚刚完成一场血腥清算的监察利剑,袁隗等人终究没敢再强硬反对,只能悻悻然地退下。他们意识到,时代的洪流,在皇帝凭借大胜之威的强力推动下,已经变得难以阻挡。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当新一年的春耕开始之时,帝国的面貌已然悄然改变。军队在讲武堂体系的灌输下,更加职业化和忠诚;财政在荀彧的梳理和新政开源下,变得前所未有的健康和有力;监察体系如同无形的神经网络,将皇帝的意志更迅速地传达到末端;而行政体系,则在《考成法》的鞭策和新政的引导下,开始艰难却切实地转向效率与民生。
尽管《限田令》的全面推行依旧任重道远,士族门阀的抵抗也从明面转入地下,但在那些皇权能够绝对掌控的区域,改革的确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着。中央的权威,从未如此直接而有效地贯彻到地方。一种新的秩序,正在战争的废墟和清算的灰烬中,顽强地萌发生长。
刘宏站在南宫的高台之上,眺望着洛阳城外开始泛绿的田野,心中并无太多轻松。他深知,这只是第一步。打压了地方豪强,震慑了旧士族,集中了权力,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如何驾驭这台被重新锻造、注入了强大动力的帝国战车,驶向何方?是继续向内,彻底解决土地问题,完成他理想中的“度田”,哪怕因此与天下大部分的既得利益者彻底决裂?还是转而向外,利用这支强大的军队和充盈的国库,去实现他心中那“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的磅礴野心?亦或是,还有第三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辉煌的道路?权力的集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责任与抉择。下一步,他这凝聚了无上权威的拳头,究竟要砸向何处?朝堂之上,那些暂时蛰伏的势力,如袁隗,如心中愈发不安的何进,他们又在暗中编织着怎样的罗网?帝国的航船,在驶过惊涛骇浪后,似乎进入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更为汹涌的未知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