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席间一个清朗而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与周围的怨怼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诸位公卿,在此忧心忡忡,却不知可曾想过,陛下为何要行此新政?北伐之后,府库空虚,流民遍地,太平道妖言惑众,人心浮动。若不行非常之法,何以解这内忧外患之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发言者乃是议郎曹操。他年纪虽轻,但目光炯炯,气度沉稳,在这群大多暮气沉沉的官员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一味抱怨,而是点出了新政推行的现实背景。
崔烈闻言,冷哼一声:“曹议郎此言差矣!纵然有内忧外患,亦当以正道化解!岂能任用酷吏、启用商贾、行此扰民之政?此非治国,实乃乱国之道!”
曹操微微一笑,并不直接争辩,只是淡淡道:“非常之时,需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或许,在陛下眼中,我辈……皆非那‘非常之人’吧。”他这话看似自嘲,却暗藏机锋,隐隐指出在座诸公的迂腐与无能,无法应对当前危局。
何进听着曹操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虽不喜曹操的锋芒,却也不得不承认,曹操点出了问题的关键——皇帝已经对他们这套传统的、效率低下的官僚体系失去了耐心。
宴会最终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宾客们怀揣着各种心思,拱手告辞。何进站在府门前,强笑着送走每一位客人,直到最后一人登上马车离去,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他回到空旷而狼藉的大厅,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望着跳跃的灯焰,怔怔出神。他知道,自己今日暧昧的态度,恐怕两边都不讨好。皇帝那里,定然会知晓宴会上的一切;而这些抱怨的朝臣,也会觉得他何进不堪倚仗。
“大将军。”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他颇为倚重的一名幕僚。
“都记下了?”何进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问道。
“一字不落。”幕僚低声道,“尤其是袁太仆、崔大鸿胪等人之言,以及……曹议郎之语。”
何进长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幕僚悄然退下。何进知道,这场宴会的详细记录,很快就会通过某种渠道,呈送到皇帝的案头。他甚至能想象到皇帝看到这份记录时,那冰冷而讥诮的眼神。
“陛下啊陛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何进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无论倒向哪一边,都可能被撕得粉碎。他既没有足够的智慧看清棋局,也没有足够的魄力做出决断,只能被动地随着波涛起伏,这种无力感,让他这位名义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而就在何进于府中长吁短叹之时,一份关于今晚大将军府宴会全程的、极为详尽的记录,包括每个人的发言、神态、乃至席间一些细微的互动,已经被整理成文,由一名如同阴影般的信使,携带着,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宫禁深处,直抵那位掌控着一切的青年帝王手中。
悬念,如同大将军府外沉沉的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刘宏会如何看待何进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又会如何处置那些在宴会上公然非议新政的朝臣?何进这艘看似庞大、实则摇摆不定的船,在这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又将驶向何方?他的无能与摇摆,已然注定,他永远无法成为皇帝可以倚仗的、稳定的政治盟友,反而可能成为一个需要随时提防的、巨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