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缓缓摇头:“陛下,此时出兵,并非上策。我军虽胜,亦需休整,北疆屯田初兴,粮草转运依旧艰难。且……此时鲜卑虽乱,然困兽犹斗,若我大军压境,其内部矛盾或可暂时搁置,一致对外。届时,即便能胜,我军伤亡亦必惨重,得不偿失。”
“那难道就坐视不理?”
“非也。”贾诩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陛下,此时正宜行‘扶弱抑强’之策,推波助澜,使其内斗不休,自相残杀!”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鲜卑如今,强者如置鞬落罗,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弱者如东部素利等部,实力受损,惴惴不安;而庸者如和连,空有名分,却无实智。陛下可遣能言善辩之使者,或利用商队、降胡,秘密联络素利等较弱部落。”
“如何联络?”刘宏饶有兴致地问。
“对其首领,可许以好处。”贾诩娓娓道来,“告知他们,大汉无意覆灭鲜卑,只求边境安宁。只要他们不南下寇掠,朝廷可在互市时给予其更多便利,甚至……可以暗中提供一些粮食、布匹,助其渡过难关,使其有能力抗衡和连的横征暴敛,乃至……对抗置鞬落罗的吞并。”
“而对于置鞬落罗这等野心家,”贾诩语气转冷,“则需向其透露,朝廷对其颇为‘忌惮’,认为他是比和连更大的威胁。甚至可以……假意流露出,若其能取和连而代之,并保证不犯边,朝廷或可予以‘承认’之意。此乃驱狼吞虎,令其二者相争!”
“妙!”刘宏抚掌轻笑,“文和此计,可谓毒辣!朕不必费一兵一卒,只需些许钱粮和口舌,便可让鲜卑人自己人打自己人,流尽自己的血!待其两败俱伤,实力耗尽,届时我北疆屯田已成,新军练就,再行征讨,便可事半功倍!”
“陛下圣明。”贾诩躬身,“此外,对于和连,亦需‘鼓励’。可令边境守将,故意示弱,营造汉军亦需休整、无力北顾之假象。使其更加骄狂,更肆无忌惮地压榨内部,加速其众叛亲离。”
一场不动声色、却更为阴险狠辣的谋略,就此定下。帝国的意志,化为无形的丝线,开始隔空操纵着草原上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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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鲜卑内部的矛盾果然如贾诩所预料的那般急剧激化。
在得到了汉朝使者隐晦的承诺和少量实际物资支持后,以素利为首的几个东部部落,胆气壮了不少,对和连的征敛命令开始公开拖延、抵制。而当和连暴怒之下,欲派兵惩戒时,置鞬落罗果然以“内部不稳,不宜擅动刀兵”为由,按兵不动,坐视和连的威信扫地。
和连不甘失败,试图拉拢其他中立部落,手段却依旧是强索贡品和妇女,引得怨声载道。与此同时,关于置鞬落罗与汉朝有所接触,意图取和连而代之的流言,开始在草原上悄然传播,进一步加剧了双方的猜忌与对立。
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冲突爆发了。和连的一名亲信贵族,看中了置鞬落罗麾下一名小帅的女儿,欲强行掳走,被那小帅带人斩杀。此事成了导火索,和连与置鞬落罗双方的支持者,在狼居胥山下爆发了第一次公开的武装冲突。虽然规模不大,却彻底撕破了脸皮。
鲜卑,正式分裂为以和连为首的王庭势力和以置鞬落罗为首的西部联盟,双方相互攻讦,小规模的摩擦和劫掠时有发生,再也无力组织起对汉朝边境的有效威胁。
在这场日益混乱的内斗中,一个名叫轲比能的年轻鲜卑武士,因为勇敢善战,开始在东部一个小部落中崭露头角。他亲眼目睹了和连的昏庸无道与部落间的自相残杀,看着族人流离失所,冻饿而死,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对现状极度不满,以及渴望统一部落、重现荣光的种子。只是此刻,他还如同草原上的一株不起眼的野草,无人关注。
北疆的烽火台,久违地迎来了长时间的宁静。戍边的将士们发现,南下的胡骑几乎绝迹。只有那些穿梭于边境的商队和神秘的使者知道,这短暂的和平,并非来自于敌人的仁慈,而是源于洛阳深宫中,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谋略。
然而,刘宏和贾诩都清楚,草原的狼性难驯。“扶弱抑强”之策,能维持一时的平衡,却无法根除隐患。一旦草原上再次出现一个如檀石槐般的雄主,能够整合各部,眼前的宁静便会瞬间打破。
帝国的北疆,依旧枕戈待旦。而来自西凉方向,关于羌乱战事日益吃紧的告急文书,也一封比一封急切地,摆上了皇帝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