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的目光温和地扫过这一张张或因风霜、或因伤疤而显得粗糙,却写满了忠诚与质朴的脸庞。他缓缓站起身,竟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这一举动,让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百官惊愕,连皇甫嵩和段颎都微微动容。
刘宏走到这些士卒面前,在一个因为紧张而同手同走路的老兵面前停下,和声问道:“你叫何名?何处人士?在军中任何职?”
那老兵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陛下!小……小人王五,并……并州雁门人,是……是段将军麾下一普通弩手!”
“起来说话,”刘宏虚扶了一下,继续问道,“在稽洛山,你射了多少箭?”
王五见皇帝如此平易近人,紧张稍缓,回忆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回陛下,小人记不清了,弩臂都烫手,箭囊空了就补,大概……大概射了不下百支!”
“好!好一个不下百支!”刘宏赞道,他环顾百官,声音清朗,“诸位爱卿可听到了?这便是朕的将士!这便是大汉的脊梁!没有他们在前线的浴血奋战,便没有我等在此安享太平!朕今日,便要告诉天下人,在大汉,无论出身,只论军功!凡为我大汉流血牺牲者,朕必不相负!”
他转向那宣读诏书的宦官:“宣!”
宦官立刻展开另一卷诏书,开始高声宣读这一百名士卒的姓名、籍贯、功绩以及对应的赏赐:
“士卒王五,稽洛山之战,奋勇杀敌,射箭逾百,赐爵‘公士’,授洛阳近郊良田二十亩,赐钱五万!”
“士卒李二狗,奔袭、守营、追击三战皆勇,斩首三级,救扶同袍,赐爵‘上造’,授田三十亩,赐钱八万!”
“士卒赵甲……”
“士卒钱乙……”
每念到一个名字,念到那实实在在的爵位、田亩和金钱,不仅受赏的士卒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就连殿外的侍卫、宫人,乃至通过某种渠道听闻此事的洛阳百姓,都感到无比的震撼与鼓舞!皇帝,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军功授爵,并非虚言!
李二狗听着自己的名字和赏赐,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上造!虽然只是第二级爵位,但这意味着他,一个并州普通农家子,从此脱离了平民身份,有了爵位,有了传家的田地!他家中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他猛地跪倒在地,和其他士卒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叩首,带着哭腔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小人愿为陛下效死!”
这发自肺腑的呼喊,比任何朝臣的颂扬都更具感染力。
盛大的封赏仪式终于结束。德阳殿内,受赏的将领与士卒们喜气洋洋,互相道贺。文官们神色各异,有的欣慰,有的凝重,有的则在心中重新评估着朝堂势力的变化。
段颎身边,迅速围拢了一批同样出身凉州、或在北伐中在其麾下效力的将领,如董卓、李傕(此时或为中级军官)等人,他们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言语间对段颎更加恭敬。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许多有心人眼中,包括眼神深邃的曹操。他敏锐地意识到,一个以段颎为核心,以军功和地域为纽带的凉州军事集团,已经初具雏形,未来必将对朝局产生深远影响。
刘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并未多言。水至清则无鱼,适当的派系存在,有时更能维持平衡。他现在需要这股新生的军事力量,来制衡旧有的势力。
当人群逐渐散去,刘宏正准备起驾回后宫时,一名小黄门步履匆匆,几乎是贴着墙根来到中常侍张让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张让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小步快走到刘宏身边,低声道:“陛下,尚书台收到皇甫车骑自并州发来的密奏,是关于……西边羌乱的后续处置,以及……部分受赏将领的驻地安排,尤其是段光禄的……”
刘宏脚步一顿,脸上那因封赏而带来的些许轻松瞬间消失。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部下交谈、意气风发的段颎,眼神复杂。
赏功,是为了安人心,励士气。
而接下来的安排,才是真正的考验。如何安置这些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将领?如何平衡他们与朝廷、与地方的关系?如何应对已然爆发的凉州羌乱?
这一切,都如同无声的暗流,在这座刚刚沐浴过胜利荣光的德阳殿内,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