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道驿站中那些粗鲁商人和冒险者口中零碎的信息,最终证实了楚云手中那份简陋地图的准确性。
继续向西艰难行进了数日,穿过一片比幽冥域外围更加死寂、荒凉,被当地人称为“葬魂戈壁”的绝地区域后,视野的尽头,那弥漫不散的浓郁阴雾之中,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终于如同蛰伏的太古凶兽般,缓缓显现出其狰狞的剪影。
枉死城。
幽冥域西部当之无愧的最大城池,亦是连接鬼族腹地与相对平和的灵族疆域的重要交通枢纽。
与鬼族其他等级森严、律法严明的城池截然不同,这里以其独特的“包容性”着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一堂。
不仅有修炼各种诡异功法的鬼族各派系修士,还有来自灵族、穿梭于生死边界谋求暴利的行商,少量为了丰厚报酬铤而走险的人族佣兵与逃犯,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形态奇特、气息迥异的其他异族身影。
这里,是整个幽冥域公认最混乱、最无法无天,却也因人员流动频繁而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城池的围墙高耸得令人窒息,目测超过五十丈,并非由寻常的砖石砌成,而是由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黑色骸骨,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堆叠、垒砌、挤压而成!
骨缝之间,填充着某种凝固的、暗红色的、仿佛是由干涸血液混合着某种粘合剂构成的物质,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与深沉死气。
城墙上,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便镶嵌着一簇簇熊熊燃烧的幽蓝色魂火,如同无数双冰冷无情、俯瞰众生的眼睛,昼夜不息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试图进出这座骸骨之城的生灵。
城门洞开,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一队身着制式黑色骨甲、手持缠绕着嘶嘶作响的黑色魂丝、矛尖闪烁着寒光的“噬魂矛”的鬼族士兵,正煞气腾腾地严格盘查着每一个进城之人,并毫不客气地收取着所谓的“入城魂税”——通常是一枚蕴含着标准魂力的“魂晶”。
楚云与白璞收敛气息,混在进城那稀稀拉拉、却各怀鬼胎的人流中,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
楚云早已从枯骨道驿站的商队首领口中得知,没有魂晶亦可用等价物替代,一枚品质上乘的上品灵石,或者一枚玄品以上的疗伤丹药,大致可以抵十枚标准魂晶。
“下一个!磨蹭什么!”一名身材格外高大魁梧、面容狰狞如同恶鬼、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的鬼族士兵头目,不耐烦地厉声喝道。
他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锐惨白的獠牙,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般,在楚云与白璞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报上身份!来历!缴纳入城魂税!”
“在下楚山,这是随从白童,来自人族南域,做些寻觅特殊药材的小本生意,初来贵宝地。”楚云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语气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平静。
同时,他动作自然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两枚灵力充盈、光泽温润的上品灵石,递了过去,“未曾备得贵地通用的魂晶,区区灵石,不成敬意,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鬼族头目一把抓过灵石,放在粗糙的手掌中掂量了一下,感受着其中精纯而澎湃的能量,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蔽的贪婪之色。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随即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粗声粗气道:“算你们识相!进去吧!记住,在枉死城,把招子给老子放亮些,守这里的规矩!尤其是‘黑骨帮’和‘噬魂宗’的人,他们可不是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人族商人能招惹得起的!”
“多谢军爷提点。”楚云再次拱手,不再多言,带着始终低眉顺眼、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白璞,快步走进了那由巨大骸骨构筑而成的、阴风阵阵的城门洞。
城内的景象,比之外面那纯粹的荒凉与死寂,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混乱不堪。
街道狭窄而泥泞不堪,地面上流淌着散发刺鼻腐臭气味的黑色污水,两旁的建筑大多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坍塌,由黑色的岩石、粘稠的泥土以及各种生物的骸骨混合搭建而成,门窗破败,不断向外渗透着阴森寒气。
形形色色的行人如同鬼魅般穿梭其间:
有鬼族修士身着宽大黑袍,周身魂丝缭绕,脚不沾地飘然而行,带起阵阵阴风。
有灵族商人背着巨大的、装满各色阴属性灵草与矿石的背篓,神色惶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气息强横的鬼族修士;
还有浑身煞气、甲胄上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血迹的人族佣兵,眼神凶狠如狼,显然刚从某些险地搏命归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血腥味。
空气中,魂木燃烧产生的独特焦糊味、各种不知名丹药散发出的异香、阴寒矿石的金属腥气,以及一股始终挥之不去的、混合了血腥与腐臭的怪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的复杂气味。
“先寻一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恢复一下连日奔波的消耗,再设法打探魂源玉髓与九幽魂泉的线索。”楚云对白璞悄然传音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街道两旁那些林立的、招牌千奇百怪的店铺上快速扫过。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家名为“幽客居”的客栈前。
这家客栈门面相对整洁,黑色的石质外墙打磨得较为光滑,门口左右分别站立着两名气息沉稳、目光锐利、修为达到周天境中期的鬼族护卫,看起来比周围那些乌烟瘴气、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店铺要正规、安全不少。
两人迈步走进客栈大堂,光线骤然昏暗下来,仿佛从一个世界踏入了另一个。只有几盏悬挂在梁上、跳跃着幽蓝色火焰的魂灯,提供着有限而诡异的照明,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大堂内稀疏地坐着几桌客人,皆在压低声音交谈,眼神闪烁,气氛压抑而诡秘,仿佛每个人都在隐藏着什么。
一名身着灰色长袍、面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眼神空洞的鬼族店小二,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两位客官,住店还是用膳?”
“住店,要两间相对清净的上房。再准备些清淡的素食即可。”楚云言简意赅地说道,同时将一枚灵力氤氲的上品灵石轻轻放在冰冷的石质柜台上。
店小二那空洞的眼睛在看到灵石的瞬间,骤然亮起一丝光芒,他动作麻利地收起灵石,脸上迅速堆起谄媚而僵硬的笑容:“好嘞!两位贵客请随小的来!上房在二楼,有独立的静音隔魂结界,保证不受外界杂音和低阶游魂的打扰!另外,本店还有今日刚送来的新鲜‘幽魂兽’肉,滋味鲜美,大补神魂,可要尝尝鲜?”
“不必,只需素食。”楚云直接拒绝,语气不容置疑。在这诡异莫测的地方,任何与“魂”字沾边的肉类,谁知道是用什么炼制而成的?他宁愿谨慎一些。
跟着店小二沿着狭窄的、散发着霉味的楼梯上了二楼。
房间果然如预料般简陋,只有光秃秃的石床、石桌、石椅,墙角一盏魂灯默默燃烧着,投下摇曳的影子。
楚云神识微扫,检查了一下所谓的隔魂结界,发现其符文颇为粗陋,防护能力有限,但总算聊胜于无,能隔绝大部分窥探和杂音。
“楚大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白璞关上那扇沉重的、仿佛能隔绝生死的石门,立刻迫不及待地传音问道,小手依然不自觉地紧握着,显露出对这座骸骨之城环境的极度不适与警惕。
“暂且休整,打坐调息,尽快恢复这两日消耗的精力与魂力。”楚云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沉声道,“入夜之后,我们去城西南角的‘鬼市’。那里是枉死城消息最混杂、流通最快之地,也是我们找到线索最快的地方。在此之前,务必保持低调,绝不惹是生非。”
是夜,枉死城非但没有如同寻常城池般陷入沉寂,反而变得更加喧嚣与活跃。无数幽蓝色的魂灯次第亮起,将狭窄的街道映照得鬼影幢幢,光影迷离。
楚云与白璞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压下,将面容彻底隐藏在阴影之中,如同两缕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前往城西南角鬼市那络绎不绝、奇形怪状的人流之中。
鬼市占地极广,仿佛一个巨大的、自发形成的混乱集市,由无数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破烂帐篷、直接铺在地上的地摊以及临时用各种材料搭建的棚户组成。
这里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规则与秩序,实力和眼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证与保命符。
各个摊位上摆放的物品千奇百怪,令人眼花缭乱:闪烁着各色诡异光芒、品质不一的魂晶;装在透明罐子里缓缓蠕动、形态可怖的诡异蛊虫;铭刻着古老而残缺符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残破骨器;甚至还有一些被强行封印在透明晶体中、表情痛苦扭曲的生灵魂魄,如同商品般被陈列叫卖……
空气中弥漫着贪婪、欺诈、危险与绝望混合而成的浓烈气息,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欲望与死亡的边界线上。
楚云悄然将混沌道瞳开启到微不可察的程度,灰白色的视野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不动声色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仔细甄别着那些物品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寻找着任何与魂源玉髓或九幽魂泉相关的蛛丝马迹。
白璞则如同最忠实的影子,紧紧跟在楚云身后半步的位置,全身肌肉紧绷,琥珀色的眸子在兜帽的阴影下警惕地转动,注意着四周那些隐藏在黑暗中、明显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售卖各种阴属性矿石的区域,经过一个位于角落、格外偏僻冷清的摊位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与粗暴的打骂声,猛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几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口以白色丝线绣着一个狰狞骷髅头标志、周身气息彪悍、修为均在周天境后期的鬼族修士,正蛮横地围着一个摊位。
摊主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修为仅有炼魂境后期、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他此刻正被两名黑骨帮修士死死按在地上,承受着另外几人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摊位上的物品被掀翻在地,几块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矿石滚落在泥泞之中。
“小杂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拿这种路边捡来的破烂玩意冒充‘魂源玉’坑到你黑骨帮爷爷头上?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是吧!”
为首的鬼族修士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状刀疤,显得凶恶无比。
他一脚狠狠踩在年轻摊主的胸口,狞笑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今天不把你抽魂炼魄,点成魂灯,老子跟你姓!”
“我…我没有!这…这真的是魂源玉,只是…只是品质不高,蕴含的魂力微弱…”那年轻摊主挣扎着,艰难地辩解,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一丝不屈的倔强。
楚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那几块滚落泥地的灰白色矿石上。
混沌道瞳之下,矿石那平凡无奇的外表被瞬间剥离,他清晰地“看”到,其中一块矿石的内部深处,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细若游丝、但本质却异常纯净而凝实的魂源之力,在顽强地闪烁着——
那确实是魂源玉无疑,只是品质极低,几乎位于矿脉的边缘,而且似乎被某种特殊手法刻意掩盖了其内在的灵韵,使其看起来与普通顽石无异。
这青年摊主,并未说谎。
更重要的是,这低阶魂源玉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它意味着附近很可能存在一条魂源玉矿脉,而顺着这条矿脉,或许就能找到……魂源玉髓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