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玄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他没有使用任何高深莫测的理论,而是用最朴实、最贴合实际的语言,将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技术难题,拆解成719厂现有条件下可以尝试解决的具体步骤。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精准地指向每一个细节,仿佛那台名为“沙漠之狐”的魔改坦克,早已在他心中成型了千百遍。
周卫国起初是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但随着陈北玄的讲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难以置信的凝重。
他是老技术工人出身,虽然不懂最前沿的科技动态,但基本功极其扎实,对厂里的设备能力和工艺水平了如指掌。他越听越是心惊!陈北玄提出的这些方案,乍一听匪夷所思,但仔细推敲,每一个环节都紧扣着719厂的现实,利用了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设备和库存材料,将不可能变成了“有可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改良,这简直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是在极度有限的资源下,进行的一场充满想象力和魄力的技术整合与再创造!
“这些想法……这些具体的工艺参数……你从哪里学来的?从哪里知道的?”周卫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陈北玄,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内心。眼前的年轻人,和他印象中那个沉默内向、甚至有些不起眼的技术员,判若两人!
陈北玄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的眼神坦然,迎接着周卫国的审视:“厂长,我大学时就对坦克设计很着迷,看了很多国内外的资料,有很多不成熟的想法。这几年在厂里,虽然没在关键岗位,但我一有空就在各个车间转,看设备,看老师傅们干活,私下里也做了很多计算和推演。这次厂子到了生死关头,我就把这些年想的、算的,都整理了出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一个技术天才的突然“开窍”,归结于长期的积累和危急关头的爆发。他眼神中的清澈和坚定,让人很难怀疑他的真诚。
周卫国沉默了。他靠在藤椅上,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详尽的图纸和报告上,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墙上老式挂钟“滴答”的走时声。
烟灰缸里的最后一个烟头彻底熄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北玄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他知道,自己已经拿出了足够分量的东西,现在,决定权在这个背负着全厂命运的男人手上。
终于,在长达近五分钟的沉默后,周卫国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下。他“霍”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藤椅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脸上所有的犹豫、挣扎、疲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妈的!反正横竖都是死,窝窝囊囊地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拼一把!”周卫国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他一把抓过桌上的方案,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的是全厂最后的希望。
“小陈,这份方案,我递上去!豁出我这张老脸,我也要把它递到能管事的人面前!”他盯着陈北玄,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上面怪罪下来,要是失败了,所有责任,我周卫国一个人担着!”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小陈,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们,输不起。”
陈北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厂长,我明白。我们,不会输。”
简单的五个字,却蕴含着无比的自信和力量。
周卫国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年轻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用力拍了拍陈北玄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好!好小子!那就让我们这两个疯子,带着719厂,赌上这最后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