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大亮,山谷中还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雾气。青萝夫人已收拾停当,依旧是那身夺目的红衣,油纸伞斜挎在身后,取代伞的是一根新削的、顶端镶嵌着某种翠绿宝石的藤杖。她丢给林生一个鼓囊囊的皮水囊和一小包用油纸包裹、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肉干。
“省着点吃,后面的路,未必能找到干净水源和吃食。”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生默默接过,将水囊和肉干塞进包袱,与那几本旧书、断墨斗和八卦铜钱放在一起。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那种被多方觊觎的危机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这片短暂栖身的青萝居。走出谷口时,林生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些被石魈破坏的藤蔓正在缓缓蠕动,重新交织,仿佛拥有生命般自我修复。这座山谷,连同它的主人,都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青萝夫人选择的路径,比来时更加偏僻难行。他们不再沿着溪流,而是直接扎进了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深处。这里的树木更高大,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下来,在布满厚重落叶和湿滑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空气湿热得如同蒸笼,弥漫着一种极其浓烈的、混合了亿万种植物腐烂和未知生物气息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瘴疠之气。林生不得不时刻默诵青萝夫人所教的简短引诀,引导八卦铜钱散发出微弱的清凉气息护住口鼻心神,才勉强没有被这无处不在的毒瘴放倒。
脚下根本没有路,全靠青萝夫人手中的藤杖点拨。她似乎对这片危机四伏的丛林了如指掌,总能避开那些颜色妖艳、实则暗藏杀机的毒菌,绕开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是泥沼或是某种嗜血植物陷阱的洼地。
林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精神高度紧张。他不敢有丝毫分神,努力回忆着兽皮册子上的内容,辨认着周围的环境。他看到缠绕在古树上的藤蔓开出如同骷髅头般的苍白花朵;听到灌木丛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的啃噬声;甚至有一次,他眼睁睁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落在一条伪装成藤蔓的毒蛇旁边,下一秒就被闪电般弹起的蛇吻咬中,瞬间浑身僵硬,直挺挺地栽落下去,被等待在落叶下的、潮水般的红色蚁群淹没……
这里每一步都可能是地狱。
“注意脚下,别踩到‘地泣菇’。”走在前面的青萝夫人头也不回地提醒,声音在闷热的林中显得有些飘忽。
林生连忙低头,果然看到脚边不远处,几簇灰白色、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蘑菇正微微颤动,孔洞中渗出粘稠的、如同眼泪般的黑色液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腐味。册子上记载,一旦踩爆这种蘑菇,其汁液会瞬间气化,形成能腐蚀血肉骨骼的毒雾。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除了自然的险恶,林生胸口的八卦铜钱,以及手腕上的焦痕,也时不时传来异动。铜钱的震动通常预示着附近潜伏着带有邪气或阴煞的精怪,而焦痕的刺痛则毫无规律,时强时弱,仿佛在提醒他,那名为“道噬”的恐怖存在,虽未现身,却从未远离,如同悬顶之剑。
有一次,焦痕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痛得林生几乎叫出声,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空虚感,仿佛自身某种本质的东西正在被无形地抽离。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一棵布满苔藓的大树才没有摔倒。
走在前面的青萝夫人立刻停下脚步,霍然回头,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手中藤杖上的翠绿宝石散发出蒙蒙清光。
“怎么了?”她声音压低,带着警惕。
“手腕……突然很痛……”林生脸色苍白,喘着气说道。
青萝夫人快步走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感受着那焦痕的温度和其中蕴含的诡异波动。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标记的反应变强了……它在活跃,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刺激’到了它。”她松开手,目光深沉地看向密林更深处,“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赶到落花洞外围的‘守陵寨’,那里有前人布下的阵法,或许能暂时隔绝这种感应。”
守陵寨?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生没有多问,他知道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他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速度加快了不少。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林木似乎稀疏了一些,但光线并未变得明亮,反而更加晦暗,因为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紫色的、如同薄纱般的雾气。这雾气与青萝居外的瘴气不同,更粘稠,更沉重,其中还漂浮着无数细微的、闪烁着磷光的尘埃。
“前面是‘迷魂蛊瘴’,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青萝夫人语气凝重,她将藤杖横在身前,翠绿宝石光芒大盛,如同一盏引路的绿灯。
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极其讲究,时而脚尖点地,时而脚跟着力,仿佛在跳一种古老的祈禳舞步。林生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落脚点,不敢有丝毫偏差,小心翼翼地踩在她刚刚踏过的地方。
进入紫色雾瘴,周围的景象顿时变得光怪陆离。树木扭曲变形,仿佛张牙舞爪的鬼影,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如同情人低语又如同怨鬼哭泣的诡异声音,试图干扰心神。林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底各种负面情绪——恐惧、绝望、猜疑——都被放大,几乎要失控。
他死死咬住舌尖,利用痛感保持清醒,同时全力催动八卦铜钱。铜钱清辉流转,护住灵台,勉强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蛊瘴侵蚀。
就在他们艰难穿行于这片迷魂蛊瘴时,异变再生!
“唧——!”
一声尖锐刺耳、绝非任何已知鸟兽能发出的嘶鸣,陡然从左侧的浓雾中响起!
紧接着,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破开紫雾,直扑青萝夫人后心!
那是一只外形极其怪异的飞虫,约有成人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覆盖着金属般的甲壳,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几乎占据整个头部的口器,尾部拖着三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