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
远处,无赦堂的属下们见到这一幕,发出惊喜的呼喊,当即便要提着武器冲上前来。
“都站住。”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谢无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前,拦住了去路。
他蒙着眼的脸转向那片尸山血海,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么精彩的独角戏,若是多了些看客,岂不可惜?”他慢悠悠地道,“让他自己演完吧。”
无赦堂众人虽心急如焚,却被谢无咎身上那股不容置喙的气势震慑,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尸山血海中央,只剩下雪倾和萧霁两人,在无数秽傀残骸的簇拥下遥遥对峙。
雪倾一步步走来,鞋子踩在堆积的秽傀尸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萧霁的心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
“这就是你的赎罪?”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用一死,来偿还你自以为是的亏欠?”
萧霁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想站直,双腿却像灌了铅,再也支撑不住。
他狼狈地单膝跪倒在地,千机伞脱手,插入满地的尸骸之中。
他抬起头,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重的血色与化不开的悲哀。
“亏欠?”他自嘲地扯动嘴角,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有什么资格谈亏欠。”
他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自己的神魂深处。
“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从黑市将你买回,不是为了所谓宗门气运,是为了用你供养龙玉髓。”
“对你看顾,也是为了将你捆在宗门,做活阵眼。”
“后来我冷漠待你,处处与你避嫌,不过是因为我不敢承认,我这个满手血腥的懦夫,竟然对你动了心。”
萧霁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翻飞的裙角,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手指深深地抠进脚下混着血肉的泥土里。
“直到你跳下绝尘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那些自以为是的规矩和骄傲,有多可笑。那不是责任,雪倾,从来都不是。”
他每说一句,眼中的光就黯淡一分,那份深埋了十年的悔恨与爱意,终于在此刻尽数剖开,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
“我以为用余生将你护在羽翼下,就能掩盖我所有的卑劣与不堪。”
“雪倾,”他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恳求,“我不是在赎罪,我只是……不知道除了这条命,我还能给你什么。”
无妄海的风,吹起他凌乱的发丝,也吹起了她素净的裙角。
雪倾静静地听着,那双含着愠怒的眸子逐渐平静。
她只是垂下眼,看着这个曾高高在上将她买下的男人,如今像败犬一样跪在自己脚下,将一颗心剖得干干净净。
“萧霁,”雪倾忽然开口,“我记得,你最是重视规矩体面,现在,你好狼狈。”
萧霁闻言,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爬上他染血的唇角。
“规矩?体面?”他低声重复着,仿佛在咀嚼世上最讽刺的词汇,“那些东西,在可能会永远失去你的恐惧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起血红的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你面前,它们……分文不值。”
雪倾看着他眼底那份彻底的决绝,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萧霁,你还记得在蓬莱,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吗?”
萧霁的身躯一震,茫然地抬起头。
雪倾迎着他困惑的目光,“我曾说,希望下次再见面时,你们已经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微微俯下身,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纤长,不染半点尘埃的手。
萧霁的呼吸停滞了。
他设想过千万种结局——
她会一剑杀了他。
会冷漠地转身离去。
会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永不超生。
他从未想过,她会向他伸出手。
这只手……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也不是你的忏悔。”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光,劈开了萧霁心中那片死寂的混沌。
“我要的,是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