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里,永远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她教我识字,写我的名字。“嫣”字很复杂,我总是写不好。她便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的手很软,指尖却总是冰凉的。
她告诉我,山外的世界很大很大,有会唱歌的黄鹂,有流光溢彩的灯会,有数不清的好吃的糖人儿。她说的那些,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像一幅幅绚丽的画卷,在我小小的脑海里展开。
我常常会问她:“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去看看?”
每当这时,她总是笑着,眼中却会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落寞。她会轻轻咳嗽几声,然后把我搂得更紧一些,说:“等嫣儿长大了,就自己飞出去看吧。娘的燕儿,翅膀硬了,就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时的我,以为长大是一件很遥远,却很美好的事。
四岁那年,我已经能将灵鹤宫的基础心法倒背如流。父亲说,这是别人要花费数年才能记住的东西。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因为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那种将“气”引到身体各个角落的感觉。
五岁时,父亲开始教我剑法。当我第一次握住那柄为我量身定做的小木剑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剑,仿佛是我手臂的延伸,那股“气”顺着我的经脉流淌到剑尖,让它也拥有了生命。
父亲教我剑法的方式依旧与众不同。他不会让我反复挥剑一千次,而是会在林间布置许多细小的铃铛,让我在不碰响任何一个的情况下穿过树林。他会让我用剑尖挑起飘落的花瓣,然后再放回花托。那些看似与剑无关的练习,却让我的剑法越来越灵活,越来越轻盈。
父亲说,我的剑,有灵性。
母亲却在我练剑时,常常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忧虑。她从不夸我的剑法有多好,只会叮嘱我不要伤到自己,练功后记得擦汗。有时,她会带着一碗亲手炖的冰糖雪梨羹,等我收剑后,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那甜丝丝、暖融融的感觉,能驱散练功带来的所有疲惫。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上午练剑时,父亲眼中的赞许;也喜欢下午喝汤时,母亲眼中的温柔。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有最强的父亲,和最温柔的母亲。
可是,幸福,就像母亲窗前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美丽,却留不住。
六岁生辰的前几月,我发现,母亲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她房间里的药味,也越来越浓,浓到盖过了所有的墨香和花香。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像一张宣纸,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她不再有力气抱着我念诗,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含笑看着我。
父亲请来了很多很多大夫,有名的,没名的,他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地来,又一个个都唉声叹气地走。我躲在门外,听到他们对父亲说“气血两亏”、“油尽灯枯”这样的话。
我不明白。父亲是那么强大,他的内力可以震碎岩石,为什么却无法将“气”渡给母亲,让她好起来呢?我天真地想,一定是因为父亲还不够强。
于是,我开始更加疯狂地练剑。清晨、正午、黄昏,甚至是深夜。月色下,我的剑影在竹林间穿梭,清脆的剑鸣与竹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寂寞的歌。
我觉得,只要我变得更强,比父亲更强,成为传说中那种可以移山填海的绝世高手,我就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母亲的病。这成了一个深埋在我心底的、无比坚定的信念。
我把这个想法偷偷告诉了母亲。那天,她精神好了些,靠在床头为我缝制一个香囊。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发梢上,映出一圈淡淡的金光。我坐在她床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娘,你等我。等我练成天下第一的神功,我就能让你好起来,带你下山去看灯会。”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愣愣地看着我。许久,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傻孩子……”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的嫣儿……是娘,拖累了你……”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练剑的身影,便成了灵鹤宫一道固执而不知疲倦的风景。
风从山巅呼啸而下,穿过竹林,带着寒意。月光如水,洒在演武场上。我站在场地中央,手中木剑的剑尖滴着露水。我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的“气”在经脉中奔流,像是在为我呐喊助威。
我坚信,我的剑,可以战胜一切。
包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