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破碎的死寂。
净魂珠与逆魔刃那场毁天灭地的冲突余波,如同噩梦后的耳鸣,依旧在方腊破碎的魔躯和撕裂的灵魂深处嗡嗡作响。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千疮百孔的剧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灼热的碎玻璃。
经脉寸断,骨骼碎裂,魔躯濒临瓦解的边缘,唯有丹田和眉心那几十缕自行旋转、冲突不休的诡异灰气,如同风暴过后残留的扭曲锚点,勉强维系着一丝脆弱的、随时可能再次崩毁的平衡。
他躺在寒潭底部冰冷的废墟中,嵌入崩塌的岩壁,动弹不得。左眼漆黑魔焰微弱跳动,右眼残留的乳白净光已然黯淡,心口的混沌烙印如同休眠的火山,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灼热。左臂蔓延的灰黑印痕已攀至颈侧,带来持续不断的、冰针穿刺般的侵蚀感。
那柄几乎彻底碎裂的逆魔刃,斜插在不远处的乱石中,刀身布满蛛网裂痕,最大的那道裂口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乳白净化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同源相残的惨烈。它与方腊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滞涩,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方腊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正从这具破败的容器中一点点流逝。若非逆魔诀炼化出的那些诡异灰气暂时稳定了崩溃,若非魔躯本身的强韧,他早已形神俱灭。
必须…恢复力量…至少…要重新沟通逆魔刃…
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蜗牛爬行,艰难地尝试运转逆魔诀,引导着一丝丝新炼化的灰气,缓慢地滋养、修复着近乎报废的经脉和骨骼。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细微的能量流转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时间在这片被深渊气息污染的寒潭底部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偶尔从上方潭水传来的细微水流波动,提示着这片死寂之地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
方腊勉强修复了部分主要经脉,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行动能力。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魔化的左爪颤抖着伸向不远处那柄沉寂的逆魔刃。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刀柄的刹那——
嗖!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惊慌与急促情绪的神念波动,如同受惊的游鱼,猛地穿透了浑浊冰冷的潭水,精准地“撞”入了方腊近乎封闭的识海!
这神念波动十分熟悉…是…铁臂猿麾下的一名亲卫!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年轻修士!他的神念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愤怒,以及…濒死的虚弱!
“方…方首领…救…救…”神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我们…被…袭击…黑雾谷…是…是赤鳞…赤鳞盗!他…他没死!还…还有…血…血光…好快的…刀…” “铁臂…铁臂大哥…为了…挡…噗——!”神念最后传来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以及一声压抑的、充满了难以置信与痛苦的闷哼(显然是铁臂猿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彻底湮灭!
仿佛有一桶冰水混合着烧红的炭块,猛地从头顶浇下!
方腊的身体瞬间僵住,伸出的魔爪凝固在半空!
赤鳞盗?!那个早在窖村之战就应该被他以腐沼缠绕神通彻底灭杀、连残魂都被幽冥界吞噬的匪首?!他怎么可能没死?!还出现在了黑雾谷?!
血光…好快的刀…?
一股极其不祥的、带着浓烈血腥与阴谋气息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方腊的心脏!
黑雾谷,是之前自救派溃散后,一部分不愿远遁、又对方腊半魔化心存疑虑的成员,在铁臂猿的暗中召集下,临时聚集的一处隐蔽据点。位置极其隐秘,仅有少数核心成员知晓!铁臂猿…他竟还活着,并且还在试图收拢残部?!
而现在,他们被袭击了!袭击者是早已该死的赤鳞盗,还有一个用刀极快、身泛血光的敌人!
阴谋!这是一个针对铁臂猿,针对那些还心存犹豫的自救派残部的、赤裸裸的阴谋!
方腊眼中那点微弱的魔焰猛地燃烧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凝滞的杀意!铁臂猿…那个豪爽鲁直、在骸骨君王降临那一刻毫不犹豫将他撞开、自己却险些粉身碎骨的汉子!他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这种卑劣的阴谋之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方腊那残破的魔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魔爪猛地一把握住逆魔刃冰冷的刀柄!
嗡~!
刀身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充满痛苦与抗拒的哀鸣,那残留的净化痕迹与魔气激烈冲突,带来一阵剧烈的震颤,几乎要再次裂开!方腊闷哼一声,强行以丹田内一缕灰气压制住刀身的反噬,不顾一切地将其从岩石中拔出!
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查看刃身的损伤,身形猛地一晃,化作一道踉跄却迅疾的暗影,卷起浑浊的潭水,朝着寒潭上方、黑雾谷的方向疾冲而去!
体内刚刚修复少许的经脉在狂暴的发力下再次崩裂,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但他不管不顾!左臂的灰黑烙印因力量催动而再次变得灼热,死寂的侵蚀感加深,他也毫不在意!
必须赶到!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
黑雾谷,地如其名,终年被一种淡淡的、能微弱干扰神念的黑色雾气所笼罩,谷内地形复杂,岔道极多,确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隐蔽所在。
然而此刻,谷内那终年不散的黑雾,却被一股更加浓郁、粘稠、散发着刺鼻血腥味的血雾所渗透、染红!
凄厉的惨叫声、兵刃碰撞声、以及一种诡异的、如同百兽嗜血咆哮般的刀鸣声,在谷中不断回荡,又被浓雾扭曲,显得格外瘆人。
谷地中央,一片不大的空地上,景象惨不忍睹。
七八具自救派修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死状极惨。他们并非被简单的斩杀,而是仿佛被某种极其贪婪残忍的力量吸食过!尸体干瘪萎缩,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唯有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口处,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仿佛他们全身的血液精华都被那可怕的刀锋掠夺一空!
空地中央,铁臂猿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剧烈地喘息着。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已经折断,胸腹处一道恐怖的刀伤几乎将他开膛破肚,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内脏碎片不断涌出,将他下半身彻底染红。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毫无血色,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死死盯着前方雾中那道若隐若现的、手持诡异长刀的身影。
他的身边,只剩下最后两名亲卫,背对着他,手持残破的法剑,浑身颤抖,却依旧死死护在他身前,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决绝。
“桀桀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从血雾深处传来。一道身影缓缓踱出。
此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残破不堪、沾满暗红色血痂的皮甲,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鳞片般的诡异纹路。他的面容…赫然正是早已该死的赤鳞盗!只是此刻,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前的凶悍贪婪,而是充满了一种纯粹的、癫狂的、对鲜血的无尽渴望!他的嘴角咧到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尖利的牙齿,舌尖如同蛇信般舔过唇边沾染的血迹。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诡的长刀。刀身狭长,微微弯曲,呈现出一种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刀锋之上,竟然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着粘稠的血光!刀锷处,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猩红眼球!那眼球诡异地转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智昏沉的嗜血欲望!
魔兵·血饕刃!
“铁臂猿…嘿嘿…没想到吧?”赤鳞盗的声音沙哑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腔调,“老子…没死成…反而…得了这无上机缘!这柄魔刀…真是…太美味了!尤其是…你们这些…修炼过的…气血…更是…大补啊!”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露出陶醉的表情。“还得感谢…毒蝎娘那个蠢女人…不是她偷偷藏起老子一缕残魂…献给血刃魔大人…老子也没机会…成为这血饕刃的…新主人…嘿嘿嘿…”
血刃魔!毒蝎娘!
铁臂猿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原来如此!是那个叛逃的女人勾结了深渊妖魔!复活了赤鳞盗,并赋予了他这柄邪恶的魔刀!他们的目标,就是清除所有残余的自救派力量,尤其是…他这个还在试图收拢人手、可能对方腊还抱有期待的“顽固分子”!
“呸!怪物!”铁臂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强撑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了腹部的恐怖伤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气息迅速萎靡下去。他身边的两个亲卫更是面无人色,握剑的手抖得厉害。
“怪物?嘿嘿…很快…你们就会变得和老子一样了…”赤鳞盗狞笑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血饕刃。刀身上那流动的血光骤然暴涨,刀锷处的猩红眼球死死锁定了他,发出急促的、如同催促般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