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微末的佛门愿力,残烛之光罢了。”鲁智深收回手,脸上疲惫之色更浓,那微弱的淡金色佛光在他掌心一闪而逝,几乎难以察觉。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赫然托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温润的乳白色光晕的珠子。珠子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淡金色梵文流转不息,散发出与刚才那暖流同源、却更加精纯凝练的安详气息。
“净魂珠。”鲁智深的声音带着一种托付重宝的沉重,“是洒家一位故友,灵隐寺的慧明老和尚,以毕生修为舍利所化。老和尚圆寂前,将此珠赠予洒家,言道此物可暂安魂识,压制外邪妖氛,或许能……延缓我等沦为行尸走肉的时间。”他将珠子递向方腊,目光灼灼,“你神魂受妖法侵蚀,体内力量驳杂冲突,此珠予你,或可暂缓反噬之苦。贴身收好,危急时或能护你灵台一丝清明。”
方腊看着那颗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净魂珠,又看向鲁智深疲惫而决然的脸。他能感觉到这颗珠子的不凡,更明白在如今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这样一件能安魂护体的宝物是何等珍贵!鲁智深自己同样身陷囹圄,被那所谓的“天师印记”折磨,却将此物给了自己……
“鲁大哥,你……”方腊喉头哽咽。
“拿着!”鲁智深不由分说,将净魂珠塞进方腊手中。珠子入手温润,那股安详的气息瞬间顺着掌心蔓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体内躁动的力量似乎也安静了几分。“洒家一身横练筋骨,这点妖气暂时还撑得住!倒是你……”他深深看了方腊一眼,那暗红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你体内那东西……太过霸道凶险。这珠子也只是权宜之计,你需……好自为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村子后方一处被嶙峋怪石环绕的低洼地带,那里的空气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冷,隐隐有水汽弥漫。“村子后面,有一处寒潭。潭水冰寒刺骨,终年不冻,古怪得很。但不知为何,靠近那潭水,洒家身上那‘印记’的灼烧感,似乎能减轻一丝。或许……对压制你体内的寒气也有些用处?你若撑得住,可去试试。”
说完,鲁智深不再多言,拄着沉重的禅杖,转身,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间破败的石屋。那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废墟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萧索和悲凉。
方腊紧紧握住手中温润的净魂珠,感受着它散发出的丝丝暖意,如同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看了一眼鲁智深消失的石屋方向,又望向村子后方那片寒气氤氲的低洼地。体内,被净魂珠暂时压制的寒冰本源,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又开始蠢蠢欲动。
寒潭?
他拖着依旧麻木沉重的左腿,一步步朝着鲁智深所指的方向走去。绕过几处焦黑的废墟,穿过一片嶙峋的灰黑色怪石林,一股比幽冥秘境更甚、却更加纯粹精粹的寒气,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不算很大的水潭,静静躺在怪石环抱之中。潭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玉般的幽蓝色,水面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波澜。奇寒无比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针,刺穿着方腊裸露的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更诡异的是,如此极寒的水潭,水面之上竟无一丝冰晶凝结!唯有潭水中心处,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幽蓝色寒气,如同袅袅青烟,缓缓升腾而起,在潭面上空盘旋不散。
而在方腊的感知视野中,这片寒潭的景象更是惊心动魄!
整个寒潭,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旋涡!潭水本身蕴含着极其精纯浓郁的幽冥阴寒之气,远胜寻常冰寒。但这并非全部!更让方腊心神剧震的是,在潭水深处,在那墨玉般的幽蓝之中,无数细碎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魂魄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有的呈现冰蓝色,有的带着惨白,有的夹杂着暗红的血丝……形态各异,气息驳杂,却都蕴含着强烈的执念和不甘!这些破碎的魂光被潭水中精纯的寒气吸引、束缚,如同飞蛾扑火,投入潭中,然后被那至寒的潭水缓缓冻结、消磨、同化!整个潭水,仿佛一个天然的、冰冷的魂冢!
‘好一处聚阴凝魂的绝地!’方腊心头凛然。这寒潭,分明是幽冥阴脉的一个泄露点,天然汇聚阴寒与残魂!难怪鲁智深说能减轻他“印记”的灼烧感——那印记恐怕也是某种阴邪之力,在此地阴寒压制下,自然被削弱。
他强忍着刺骨的寒意,走到潭边一块巨大的、被寒气浸润得光滑如镜的灰黑色岩石上盘膝坐下。刚一坐下,潭水中那精纯的阴寒之气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丝丝缕缕地顺着岩石和空气,朝着他体内渗透而来!尤其是左臂,那被冰晶寒蛛本源侵蚀的部位,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汲取着这同源却更加温和精纯的寒气,麻木感竟真的缓解了一丝!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寒冰本源,也在这同源气息的抚慰下,稍稍平复。
方腊心中一喜,立刻运转《捉妖诀》中基础的吐纳法门,尝试引导这精纯的寒气入体,炼化滋养自身。丝丝缕缕的幽蓝寒气被缓缓纳入经脉,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少了冰晶寒蛛本源那种狂暴的侵蚀性,炼化起来顺畅了许多。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专注于炼化寒气的片刻——
嗡!!!
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杀意,毫无征兆地从潭水深处爆发!如同沉睡万载的冰封巨兽骤然睁开了双眼!
这杀意并非针对方腊,却瞬间冻结了他的思维!比潭水的寒冷更甚千倍万倍!那是一种凝聚到极致、摒弃了一切杂念、只为“刺穿”而存在的意志!冰冷、纯粹、一往无前!
方腊的意识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载玄冰打磨而成的绝世长枪锁定!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灵魂深处警铃疯狂嘶鸣!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西湖边,再次面对武松那双非人的眼睛,不,这感觉比那更纯粹、更恐怖!这杀意之中,没有妖邪的污秽,只有一种……属于人类巅峰武者的、殉道般的决绝与悲凉!
“谁?!”方腊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他下意识地就要运转所有力量防御!
但晚了!
嗤——!
一道无形的、纯粹由冰冷杀意凝聚而成的“枪意”,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穿越了亘古的寒冰,瞬间从潭水深处刺出,直指方腊的眉心识海!
没有实体,却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加致命!这是纯粹精神意志层面的绝杀一击!
方腊只觉眉心如同被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刺入!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意识仿佛被这一“枪”彻底贯穿、撕裂!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濒临崩溃的识海!
——漫天风雪!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熊熊燃烧的草料场!冲天火光映照着一张扭曲、带着狞笑的丑恶嘴脸!(陆谦!)
——一条冰冷沉重的铁链!锁住了筋骨,更锁住了曾经的热血与抱负!
——白虎节堂!那高高在上的“义”字匾额下,冰冷无情的判决!(“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
——野猪林!两个解差狰狞举起的杀威棒!(“林教头,休怪我等!”)
——一杆丈八蛇矛!如同怒龙出海!撕裂风雪!(“咄!奸贼!认得林冲么?!”)
——最后,是水泊梁山!聚义厅前,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张带着病容、眼神却深邃如渊的脸上。(宋江哥哥……为何?)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凝聚成一点!凝聚成一种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执念!那执念并非仇恨,并非愤怒,而是一种……刺穿!刺穿这不公的世道!刺穿这背叛的枷锁!刺穿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将这满腔的悲愤、无奈、不甘,尽数化作撕裂长空的一枪!
“刺——!!!”
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悲怆与决绝的嘶吼,如同惊雷,直接在方腊被“枪意”贯穿的识海深处炸响!
轰隆!
方腊感觉自己整个意识世界都要被这声嘶吼和那凝聚了毕生执念的“刺”字彻底震碎!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岩石上向后倒飞出去!人在空中,意识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空白,只剩下那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杀意和那一个“刺”字,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灵魂深处!
噗通!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潭边碎石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剧痛让他蜷缩起来,但识海中那撕裂般的痛苦和那恐怖的“枪意”烙印,却让他无法昏厥。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幽深如墨的潭水。潭水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精神冲击从未发生。但在他那被《捉妖诀》强化的感知中,潭水深处,那无数汇聚的破碎魂光里,一道极其黯淡、却凝练得如同实质冰晶的残魂虚影,正缓缓沉向更幽暗的潭底。那虚影依稀可见一个挺拔、落寞的轮廓,手中似乎紧握着一杆无形的长枪,散发出孤寂、冰冷、却又蕴含着足以刺破苍穹的锋锐气息!
林冲!
一个名字,带着无边的寒意和敬意,浮现在方腊心头。豹子头林冲!那道残魂,竟是他!他陨落于此?还是……一缕不甘的执念被这寒潭聚拢?
方腊瘫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识海如同被犁过一般,剧痛难忍。但诡异的是,在那剧痛的核心,在那被“枪意”贯穿的地方,一点冰冷的、锋锐的感悟,如同种子般悄然萌芽。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五指虚握。体内那被净魂珠暂时安抚、被寒潭同源寒气滋养的寒冰本源,似乎感应到了他识海中那一点冰冷的锋锐意念,竟自发地、前所未有地温顺起来,丝丝缕缕地朝着他虚握的掌心汇聚。
嗤……
一缕比寒蛛丝更加凝练、形态却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掌心缓缓凝聚!那并非丝线,而是一道极其模糊、极其不稳定的、不足三寸长的……冰棱虚影!虚影的尖端,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属于“刺穿”的锋锐寒意!
寒枪魄力!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雏形,甚至无法离体,更遑论杀敌,但那股纯粹冰冷的锋锐感,却让方腊心头剧震!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缕不断明灭、仿佛随时会溃散的冰棱虚影,又抬头望向那幽深死寂、埋葬着林冲残魂执念的寒潭。
一种冰冷的明悟,如同这潭水般,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乱世,这妖魔,这操控一切的棋局……
唯有一枪刺出!
刺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