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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腊在血月荒野里跋涉了不知多久。湿透的破烂衣衫早已被夜风吹得半干,紧贴在身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刺骨的寒意。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荆棘划破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密的血痕。饥饿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刚刚复苏的躯体,不断收紧,啃噬着那点从湖底吞噬水伥得来的微弱力量。
临安城的方向早已被抛在身后,那血月下的轮廓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坟墓。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窖村的方向跌跌撞撞前行。荒野死寂,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头顶那轮妖异的血月,始终悬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将树影、怪石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形状。
“呼…呼…”方腊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力量在流逝。湖底吞噬水伥带来的那点阴冷能量,在对抗寒冷、饥饿和长途跋涉的消耗中,如同指间沙般飞快地消散。更糟糕的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抑制的“饥饿感”再次翻涌上来,比身体的饥饿更加凶猛,更加灼人!那是《捉妖诀》赋予的本能,对“魂”的渴望!如同干渴的沙漠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清泉幻影,明知是幻象,那份渴望却足以逼疯理智。
他强压下这股冲动,目光扫视着血月笼罩下的荒野。除了扭曲的影子,空无一物。没有妖魔,没有活物,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阴冷气流,拂过他的脚踝。
那感觉,像是冰冷的蛛丝轻轻擦过皮肤。方腊猛地警觉,几乎是本能地,意识深处《捉妖诀》的基础感知符文瞬间点亮!他的“视线”穿透了血月投下的朦胧红光,捕捉到了身前那棵巨大枯树的异样。
枯树主干早已腐朽中空,裂开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缝隙内部,并非完全的黑暗。一股肉眼难以察觉、却在他感知中无比清晰的阴寒气息,正如同呼吸般,微弱而规律地从那缝隙中散逸出来!这股气息与湖底那些低等水伥的污秽腥臭截然不同。它更加纯粹,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古老、死寂、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幽冥意味。这股气息如同磁石,瞬间吸引了他体内那股因“饥饿”而躁动不安的阴冷力量,两者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入口!’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捉妖诀》中关于某些天然形成的、通往幽冥气息汇聚之地的“秘境”的模糊记载涌上心头。危险!灵魂深处警铃大作,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冲动——对力量的极度渴求,以及对这诡异乱世中唯一“食物”来源的贪婪——死死地攫住了他。
退,是荒野血月下的缓慢死亡,被饥饿和未知的妖魔撕碎。
进,是未知的幽冥之地,可能是更快的死亡,但也可能是……力量!
方腊的眼神在血月下闪烁不定,最终被一股近乎疯狂的狠厉取代。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如同一条滑入蛇窟的鱼,义无反顾地挤进了那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枯树缝隙!
预想中的狭窄通道并未出现。身体穿过缝隙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一股强大得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将他拽入!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又被一种幽暗、惨淡的微光取代。
噗通!
方腊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激荡起一片细微的尘埃。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比西湖湖底更甚,仿佛能冻结骨髓和灵魂!他挣扎着爬起,环顾四周,心脏猛地一沉。
这是一片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空间。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翻滚不休、浓稠得化不开的幽暗雾气,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雾气中,偶尔有惨绿色的磷火或幽蓝色的光点倏忽闪过,如同漂浮的鬼眼。脚下是灰黑色的、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犁过无数次的地面,坚硬、冰冷,寸草不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腐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对寂静的阴冷味道。没有任何声音,绝对的死寂,连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这片死域中都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枯树缝隙入口的光早已消失不见,身后只有一片蠕动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墙壁。没有退路!
这就是幽冥秘境?方腊的心沉到了谷底。这里的气息让他体内的阴冷力量本能地活跃起来,如同鱼儿入水,但那无处不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和压迫感,却让他寒毛倒竖。
他强迫自己冷静,运转《捉妖诀》的感知法门。视野再次变化。幽暗的空间在他眼中“亮”了起来。无数细微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灰白色光点漂浮在空中,那是秘境中无处不在的、稀薄到极致的游离残魂,如同空气中飘荡的尘埃。而在更远处,一些稍显凝实、散发着不同色泽和气息的光团,如同黑暗森林中的萤火虫,或蛰伏,或缓慢移动。
离他最近的一个光团,距离不过十丈。那光团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黄色,气息带着强烈的怨恨、暴怒和一种岩石般的厚重感。在方腊的感知视野中,它并非简单的光团,而是一团由无数细小碎石虚影和扭曲怨念构成的、勉强凝聚成类人形态的东西!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喷涌着暗黄色尘雾的孔洞作为“头颅”,一条由碎石构成的手臂拖在地上,在灰黑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缓慢地、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石怨灵!一个名字伴随着相关的信息碎片从《捉妖诀》中浮现:由矿工或死于山崩者的强烈怨念,结合地脉中的土石阴气形成。力量笨拙,防御较强,蕴含的魂魄能量驳杂但相对“厚重”。
方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缓慢移动的石怨灵。体内的“饥饿感”在看到它的瞬间,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轰然爆发!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贪婪的咆哮!力量!活下去的力量!撕开这乱世的力量!就在眼前!
他强行压制住因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意识集中,催动《捉妖诀》中最基础的吞噬法门。指尖,那股阴冷的力量再次凝聚,比在荒野时更凝练一丝。
“摄!”方腊心中低喝,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气流,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射向那石怨灵!
那团缓慢移动的暗黄色光团猛地一滞!构成它躯体的碎石虚影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无声的、充满愤怒和痛苦的尖啸!一股强大的、源自本能的抗拒力量从它核心爆发,硬生生抵住了那股吸摄之力!
方腊只觉得一股沉重如山的反震之力顺着那无形的吸摄通道猛地撞了回来!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指尖凝聚的灰黑气流瞬间溃散!
‘该死!太弱了!’方腊心中剧震。这石怨灵并非湖底那些浑浑噩噩的水伥可比,它拥有更强的自主意识和抗拒力量!基础法门根本无法撼动它的核心魂源!硬来只会遭到反噬!
就在他心神剧震、吞噬失败的瞬间,那石怨灵被彻底激怒了!它那由碎石构成的“头颅”猛地转向方腊的方向,两个喷涌尘雾的孔洞仿佛燃烧起暗黄色的火焰!它放弃了漫无目的的徘徊,沉重的碎石身躯轰然启动,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土腥气和狂暴的怨念,如同一辆失控的碎石战车,朝着方腊猛冲过来!地面在它沉重的脚步下微微震动!
速度不快,但那压迫感却如山崩海啸!
方腊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猛地向侧方扑倒!
轰!
石怨灵巨大的碎石拳头擦着他的后背狠狠砸在灰黑色的地面上!碎石飞溅,坚硬的地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狂暴的冲击波夹带着冰冷的土腥气和怨念,将方腊掀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之外!
噗!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在灰黑的地面上留下刺目的暗红。
石怨灵一击不中,发出更加狂暴的无声嘶吼,调转方向,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不死不休的怨毒,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逃?无处可逃!战?基础法门无效!硬撼?无异于螳臂当车!
绝境!
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扼住了方腊的喉咙。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后背被碎石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体内气息更是被刚才的反噬和冲击震得一片混乱。那石怨灵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碎石组成的巨拳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朝着他的头颅狠狠砸落!
千钧一发!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瞬间,方腊灵魂深处,那源自《捉妖诀》最核心的、冰冷的、属于“束缚”与“吞噬”的本能,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恐惧、所有对生的渴望,都化作一股狂暴的嘶吼,朝着那扑来的石怨灵倾泻而出!
“给我——缠住!”
没有具体的法门运转,没有符文引导!纯粹是濒死之际,对“束缚”最原始、最强烈的意志爆发!
嗡——!
方腊体内那股阴冷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奔涌而出!但这力量并未凝聚成攻击性的气劲,而是在离体的瞬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拉伸!灰黑色的气流在空中疯狂地交织、缠绕、凝结!
嗤嗤嗤!
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的灰黑色“丝线”,凭空诞生!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速度快得超越视觉!瞬间缠绕上了石怨灵砸落的巨拳、粗壮的石臂、厚重的躯干!这些丝线冰冷、滑腻,带着一种粘稠的迟滞感,疯狂地收紧、缠绕!
石怨灵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它那由怨念驱动的碎石躯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柔韧无比的灰黑丝线死死捆缚!它愤怒地挣扎,碎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灰黑丝线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但诡异的是,这些看似纤细的丝线,却蕴含着一种难以想象的韧性和粘性!石怨灵越是挣扎,丝线缠绕得越紧、越密,深深勒进它那由能量和碎石虚影构成的躯体,甚至开始侵蚀它核心的怨念能量!
成了!蛛丝缠缚!
方腊瘫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成功了!在绝境中,被逼出了《捉妖诀》中属于“束缚”的神通雏形!这灰黑色的、粘稠冰冷的丝线,不正如同蜘蛛的猎网?
但他没有丝毫喜悦的时间!束缚只是暂时的!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在疯狂消耗,维持这些丝线需要巨大的心神和能量支撑!石怨灵还在疯狂挣扎,那狂暴的怨念冲击透过丝线传递过来,震得他识海嗡嗡作响!
吞噬!必须趁现在吞噬它!否则一旦它挣脱,自己必死无疑!
“吞!”方腊双目赤红,带着一股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再次催动《捉妖诀》的吞噬法门!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被束缚的石怨灵本体,而是它核心处那因挣扎而剧烈波动、暴露出来的、一团最为凝练的暗黄色魂源光点!
嗡!
一股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不止的吸摄之力,如同无形的巨口,猛地罩向那团魂源!这一次,没有遇到强烈的抵抗!石怨灵的核心魂源被蛛丝缠缚的力量死死禁锢、削弱,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嗤——!”
一声清晰的、仿佛撕裂破布的声响在方腊的灵魂深处炸开!那团凝练的暗黄色魂源,被无形的巨口硬生生从石怨灵的核心处撕扯下来!狂暴、厚重、充满了岩石般的怨念和土腥气的魂魄能量,如同决堤的泥石流,顺着吸摄的通道,疯狂地倒灌进方腊的体内!
“呃啊啊啊——!”
远比吞噬水伥强烈百倍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方腊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撑爆!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的土行怨念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在血管和经络中疯狂冲刷、淤塞!阴冷的能量洪流冲撞着识海,无数矿工临死前的痛苦哀嚎、对山石的诅咒、对生者的怨恨,如同尖锥般刺入他的意识!
痛!撕裂灵魂的痛!还有……力量!更加磅礴、更加真实的力量!
心脏深处那股暴戾的力量再次被引动,如同巨大的磨盘轰然运转,疯狂碾磨、分解着涌入的狂暴魂能!沉重的土行怨念被剥离、分解,化作精纯的土黄色能量融入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大地般的厚重感和防御力的提升!而那精纯的魂魄本源,则滋养着他干涸的识海和力量核心。
石怨灵庞大的碎石躯体在核心魂源被夺走的瞬间,猛地僵直,随即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沙堡,轰然垮塌!构成躯体的碎石虚影和怨念如同烟雾般溃散,最终彻底消失在幽暗的秘境中,只留下一地冰冷的尘埃。
方腊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灰黑土地。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再次撕碎。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力量感,正伴随着那土黄色的能量,在他体内缓缓沉淀、稳固。
他活下来了!他吞噬了!他变强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混乱的识海深处响起:
“不够……这点力量……远远不够……”
“看那边……更‘美味’的……在等着你……”
“吞了它……你就能……撕碎武松……踏平临安……”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和蛊惑力,瞬间点燃了方腊心中刚刚因胜利而压下的、对力量的贪婪火焰!它指向的方向,是秘境更深处,一片被惨淡磷火笼罩的区域。在那里,一股远比石怨灵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阴寒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方腊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了那磷火闪烁的深处!一股无法抑制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那更危险、也更“美味”的存在,踉跄走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左眼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非人的幽绿光芒,正一闪而逝。那冰冷滑腻的低语,如同最原始的魔种,在他心中悄然种下。
秘境深处,磷火幽然。那散发着纯粹阴寒气息的存在,终于显露在方腊因痛苦和贪婪而模糊的视野中。
并非狰狞巨物,其形貌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精致”。那是一只通体呈现半透明幽蓝色的巨大蜘蛛!它的体型堪比磨盘,八条细长如精钢长矛的节肢稳稳地支撑在冰冷的灰黑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细密、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冰晶。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躯干和头部,覆盖着大片大片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甲壳,折射着周围惨淡的磷火,散发出幽冷、剔透的光泽。在它头部的位置,没有复眼,只有两团不断旋转、深不见底的冰蓝色漩涡,仿佛能冻结注视者的灵魂。一股纯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极致寒意,以它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被冻结,缓缓飘落。
冰晶寒蛛!《捉妖诀》中的信息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幽冥阴寒之气孕育的异种,速度极快,吐丝蕴含极寒之力,可冻结魂魄,核心魂源蕴含纯粹的寒冰本源!
危险!极度危险!方腊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尖叫!这绝非石怨灵那种笨拙的靶子!那冰蓝漩涡中透出的冰冷杀意,那八条布满冰晶的、蓄势待发的节肢,都散发着致命的威胁!体内刚刚吞噬石怨灵得来的土黄色力量,在这股纯粹的寒意面前,竟隐隐有被冻结、迟滞的迹象!
逃!必须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