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逍骑着长江750驶进村子时,天边已泛起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晨露打湿了摩托车的挡泥板,军绿色的漆身在微光中泛着沉哑的光泽。村口老槐树的枝桠间还栖着未醒的雀鸟,整个村庄静得只剩发动机“突突”的余响。他轻手轻脚地把车推进院子,刚支好车撑,堂屋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林母披着打补丁的棉袄站在门后,昏黄的煤油灯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可算回来了,锅里温着粥,快进屋暖暖。”
林逍摆摆手,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娘,我先睡会儿,晌午再吃。”他把怀里的钱和手表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底的樟木匣,那匣子是林父年轻时亲手打的,边角已被磨得光滑,里面还垫着两层油纸防潮。倒头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疲惫瞬间席卷而来,这一夜的黑市交易、迂回反跟踪,比蹲守猞猁时还要耗心神,他几乎沾枕就睡,连梦都没做一个。
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爬到窗棂中央,院子里传来沈歌和林二姐晾晒狍子皮的说笑声。林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坐起身就闻到一股勾人的香味——那是柳蒿芽炒腊肉的味道,柳蒿芽是今早沈歌去河边采的,翠绿鲜嫩,腊肉则是过年时腌的,挂在灶房梁上熏得油亮。他趿拉着布鞋走进厨房,沈歌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铁锅,见他进来,立刻笑着起身:“醒啦?我就知道你这时候该饿了,馒头在笼屉里温着,热乎着呢。”
灶台上的白瓷碗里,翠绿的柳蒿芽裹着琥珀色的油光,腊肉片切得厚薄均匀,咬一口咸香入味,带着山野的清新和肉香的醇厚。林逍抓起两个白面馒头,就着菜大口吞咽,沈歌在一旁递过粗瓷碗:“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虎子早上来问了两回,我说你没醒,他才回去的。”林逍动作一顿,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馒头,又喝了碗温热的玉米粥,擦了擦嘴就往床底摸樟木匣。
“你拿这么多钱干啥去?”林母端着洗衣盆进来,见他把钱裹进蓝布帕子,连忙问道。“给虎子送过去,盖新房用。”林逍系好帕子往怀里一揣,又从里面抽出一张手表票塞进兜里,“这票我留一张,下次进城跟虎子一人买一块。”林母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该的,虎子那孩子跟着你受苦了,有这新房,郑云坐月子也舒坦。”
虎子家就在村东头的坡下,三间土坯房的墙皮已有些剥落,院门口的歪脖子枣树下,郑云正扶着竹椅慢慢散步,她穿着宽松的碎花褂子,小腹已微微隆起,虎子妈则坐在门槛上纳鞋底,针线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弧线。“哥!”虎子从院角的柴堆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劈柴的斧头,看到林逍,立刻丢下斧头迎上来,“昨晚顺利不?卖了多少?”
林逍走进院子,示意他进屋说。郑云也跟着进来,虎子妈连忙把炕桌擦了又擦,端上粗瓷茶杯。林逍解开蓝布帕子,一千五百块钱整齐地码在桌上,崭新的票子泛着油墨香,两张上海牌手表票压在最上面。“一千五,加两张手表票。”林逍把钱往虎子面前推了推,又抽出一张票递给他,“钱你全拿着盖房,这票给你,下次进城咱们一人买块表。”
虎子的脸“唰”地红了,连连摆手:“哥,这不行!这钱是你拿命换来的,我不能要这么多,我自己这一年多跟着你打猎、打理养殖场,攒了小五千块,足够盖房了,你这钱留着扩大养殖场用。”虎子妈也抹起了眼泪:“林逍啊,你对我们家真是仁至义尽了,虎子能娶上郑云,安稳过日子,全靠你帮衬,这钱我们实在受不起。”林逍按住虎子的手,语气坚定:“咱们是从小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兄弟,分什么你的我的?你攒的钱留着给郑云坐月子、给孩子办满月酒,这卖猞猁的钱专门盖房。再说养殖场能有今天,你天天起早贪黑喂狍子、清理圈舍,功劳比我还大。这钱你必须拿着,就当我入股你的新房,以后我串门蹭饭也方便。”
郑云轻轻拉了拉虎子的袖子,轻声说:“听林逍哥的吧,以后咱们好好干活,再把钱还他。”虎子这才红着眼圈坐下,手指摩挲着桌上的票子,声音哽咽:“哥,你说咋干,我就咋干。”林逍笑了,指着窗外:“我看我家西边那片空地就不错,离流溪河近,取水方便,阳光也足,跟我家挨着,以后两家人也好照应。我建议盖四间,堂屋加三间厢房,郑云生了孩子也宽敞。”
虎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哥,我家就三口人,以后添个孩子也够住,盖三间青砖大瓦房就挺敞亮,堂屋带两间厢房,再搭个独立灶房和储物间,省点钱还能多打套好家具。”两人当下就凑在炕桌上细算账,虎子从炕席下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攒的零钱和记账本,拿起木炭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砖要三万块,我上周去镇上砖窑厂问过王老板,一块三分钱,三万块正好九百块,我跟他说定了,咱们要的量大,他给留着最好的青砖,等咱们准备好就拉。地基不用买砖,流溪河边上的青石板和大块鹅卵石结实得很,咱们请人搬就行,还能省不少料钱。”
“木料得用实打实的好料,椽子和檩条用松木,耐潮不易虫蛀,大梁得用百年老榆木,结实扛造,我托林场的老吴叔给留着,他说下周就能拉回来,加上瓦片、油毡这些,我估摸着要一千一百块。”林逍补充道,“砂石更不用花钱,流溪河浅滩上一挖一大把,颗粒均匀,比买的还好用,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兄弟帮忙掏弄,管两顿好酒好菜就行。水泥是计划物资,不过我认识县城特色饭店的老张,咱们常给他送新鲜的狍子肉、野兔肉,关系铁得很,找他弄两吨不难,顶多二三百块。”两人一笔一笔核对,算下来盖房加打家具也就三千块左右,虎子攒的钱绰绰有余,林逍这一千五正好能把料再升级些,用最好的瓦和木料。
“走,现在就去找三爷爷批宅基地!”林逍一拍桌子站起身。三爷爷是村里的老支书,也是林逍的本家爷爷,头发都白了,却依旧精神矍铄,在村里威望极高。两人赶到时,老人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细密的竹条在他手里翻飞,不一会儿就成型了一个结实的竹篮。“三爷爷,我们来请您批块宅基地。”林逍把来意说明,递上卷好的旱烟。
三爷爷接过旱烟,用火柴点着,深吸一口,眯着眼打量了虎子一番,笑着说:“虎子这孩子踏实肯干,现在要盖新房,日子越过越红火,是好事啊!你家西边那片空地我知道,地势高,不淹水,阳光也足,风水好得很,就给你们批在那儿,地界宽敞得很,足够盖三间大瓦房加个像样的院子,平时晒粮、养鸡都方便。”他转身进屋拿出宅基地审批表,戴上老花镜,用毛笔一笔一划仔细填上信息,又在落款处郑重盖了村里的红章,“拿着这个去找场长,你们俩常给农场食堂送新鲜猎物,职工们都念叨你们的好,他那边肯定痛快批。”
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农场场部。场长的办公室就在农场大门旁,窗台上还摆着林逍上次送的野兔肉干。看到他们手里的审批表,场长立刻放下手里的算盘,笑着说:“你们俩可是农场的功臣,上次食堂缺肉,多亏你们送了两只狍子,职工们都夸伙食好。”他拿起钢笔签了字,盖上场部的公章,“地基要是需要拖拉机拉石头,跟我说一声,免费给你们用。”
拿到审批表,两人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从场部出来,林逍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咱们先把准备工作做扎实,三天后再动工。第一步先挨家挨户请人,村里的规矩咱们按老例来,管两顿饭——中午硬菜管够,必须有肉;晚上简单点,但好酒管够。工钱我来掏,王石匠这样的掌墨师傅一天五块,小工和乡亲们一天一块,大家肯定乐意来帮忙。”虎子点点头,两人先去了村西头的王石匠家——王石匠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好手,看地基、砌墙缝都是绝活,盖房离不了他。
“王大叔,虎子要盖新房,想请您当掌墨师傅,把控整个建房的手艺活。”林逍递上烟,笑着说,“管两顿饭,中午有肉晚上有酒,一天给您五块工钱,这钱我来出,您放心。”王石匠正在磨凿子,听到这话立刻放下工具,接过烟点着:“虎子盖房是大喜事,我肯定得去!工钱给得太足了,不过看你这诚意我就不推辞了,中午有口肉、晚上有杯酒就行,保证给你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两人又去了村东头的李瓦匠家,还有村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家,说明管两顿好饭、小工一天一块工钱的待遇,大家都纷纷应下——一来是林逍和虎子平时为人仗义,谁家有困难都肯帮忙;二来这待遇在村里盖房帮工里算顶好的,乡亲们都愿意来。请完帮工,两人又去村小卖部买了二十斤面粉、十斤大米,还买了些盐、酱油、醋这些调料,先存在虎子家。
跑了一下午,帮忙的人、基础的食材都备妥了。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虎子跟郑云、虎子妈说了批下宅基地和请人的事,母子俩都高兴得合不拢嘴。“今晚咱们去林逍家吃饭,我杀只老母鸡,采点山上的干蘑菇,炖个小鸡炖蘑菇,再炒几个硬菜,好好庆祝一下!”虎子妈说着就去鸡窝抓了只三年的老母鸡,又从房梁上取下晒干的榛蘑,郑云则找出虎子攒的布票,打算给林逍做件新褂子,林逍推脱不过,只好应下。
傍晚时分,虎子一家提着鸡和腊肉来到林逍家。林母和沈歌早已把堂屋收拾干净,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林父从养殖场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今晚炖野兔汤,给郑云补补身子。”院子里的灶火燃得正旺,林母和虎子妈在厨房忙碌着,沈歌帮着摘菜,郑云则坐在一旁择豆角,偶尔和林二姐说笑几句,一派热闹的景象。
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桌:砂锅里的小鸡炖蘑菇冒着热气,鸡肉炖得软烂脱骨,榛蘑吸足了肉香,鲜得人直咽口水;红烧肉炖得色泽红亮,入口即化;柳蒿芽炒腊肉翠绿诱人;还有凉拌马齿苋、炒鸡蛋,满满一桌子菜。林父打开珍藏的米酒,给每人倒了一碗:“今天是好日子,庆祝虎子批下宅基地,也庆祝咱们的准备工作顺顺当当!”
虎子端着酒碗,走到林逍面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这杯酒我敬你!一年半前我还是个没人瞧得起的穷小子,村里人都叫我傻大个、虎逼,连顿饱饭都快吃不上。是你带着我打猎,教我识猎物踪迹,又拉着我一起办养殖场,让我能攒下钱,娶上郑云,现在还能盖起青砖大瓦房。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林逍连忙扶起他,把碗递到他嘴边:“咱们是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快喝了这碗酒,咱们把准备工作做细,盖出最结实的房子。”
郑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着说:“医生说我现在四个月了,预产期在冬天。咱们慢慢把准备工作做扎实,盖房子仔细点,三个月肯定能完工,搬家收拾好刚好入冬,到时候就能在暖烘烘的新房里坐月子了。”虎子妈给林逍夹了块炖鸡肉:“这蘑菇是去年秋天上山采的,晒干了留着待客的,炖鸡最香。到时候新房盖好,我给孙子做个虎头帽,再盘个最大的暖炕,保证娘俩都冻不着。”林父点点头:“等盖房的准备工作全弄好,咱们再合计养殖场扩大的事,多养几十只狍子,再弄几头猪,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