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的清晨,东北的天刚放亮,养殖场的狍子还没来得及叫唤,就听见场部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广播声划破了农场的宁静。林逍正帮着林美娥修补狍子圈的栅栏,手里的锤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喇叭里传来分场支书李建国哽咽的声音:“各位乡亲,六分场的王秀莲老人,于昨夜安详离世,望各位乡亲有空的,去六分场帮帮忙……”
“王奶奶?”林逍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手里的钉子散落一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腊月三十晚上,他还提着饺子去给王奶奶送年礼,老人家穿着他去年给买的新棉袄,坐在炕头跟他唠了半个多时辰,还给他塞了块银元当压岁钱,说要等着喝他和沈歌的喜酒。那时候的王奶奶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亮,怎么才过了十天,就突然走了?
“逍哥,你咋了?”虎子刚挑着水过来,看见林逍脸色惨白,连忙放下水桶跑过来。沈歌和林美娥也闻声赶来,沈歌扶住林逍的胳膊,轻声问:“是不是出啥事儿了?”林逍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话:“王奶奶……走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怎么突然就没了?林逍再也顾不上悲伤,转身就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踏雪!”院角的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竖起耳朵跑过来,不安地刨着蹄子。
林逍来不及套马鞍,翻身就骑上踏雪,狠狠一夹马腹:“驾!”踏雪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朝着六分场的方向狂奔而去。积雪被马蹄踏得飞溅,路上的乡亲们看见林逍这副模样,都纷纷让开道路,有人喊着“逍儿,咋这么急?”,林逍根本顾不上回应,满脑子都是腊月三十晚上王奶奶慈祥的笑容。
三里地的路程,踏雪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跑到了。六分场的路口已经围了不少乡亲,都是来帮忙的,看见林逍骑马赶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林逍翻身下马,把马缰绳扔给旁边的大叔,跌跌撞撞地往王奶奶家跑。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临时的灵棚,用帆布和木杆架着,棚子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家笑得很慈祥。
“王奶奶……”林逍扑到灵棚前,看着照片上的老人,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掉。分场支书李建国和妇女主任张桂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逍儿,节哀。老人家是安详走的,没受啥罪。”林逍哽咽着问:“李叔,张婶,咋会这样?三十晚上我还来看过王奶奶,她还好好的啊!”
张桂兰叹了口气,拉着林逍往屋里走:“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进屋一看,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王奶奶平时穿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的木箱里。炕柜上摆着一个红布包,里面是老人家的几件首饰,还有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信封上写着“逍儿亲启”四个字,字迹娟秀沉稳,带着几分老派的工整。
“老人家每天天一亮就会起来喂鸡,院子里那几只老母鸡是她的宝贝。”张桂兰指着窗外咯咯叫的母鸡,眼圈泛红,“今天早上我路过这儿,听见鸡一直叫,往常这个点老人家早就把鸡喂了。我喊了几声没人应,门从里面锁着,我就赶紧去叫李支书和场长。我们撬开门进来,就看见老人家穿着新棉袄,安安静静地躺在炕上,已经没气了。”
林逍走到炕边,看着铺得整整齐齐的炕褥,上面还留着老人家躺过的痕迹。他想起腊月三十晚上,王奶奶就是坐在这儿,给她讲三个叔叔的故事,说叔叔们牺牲的时候,都才二十出头。老人家还说:“逍儿,你跟你三个叔叔一样,都是有担当的好孩子。”
李建国递过来那封信:“逍儿,这是老人家留给你的,我们没敢拆。”林逍颤抖着双手接过信,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摸起来很厚实。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和信封上一样,娟秀有力。林逍看着信上的内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逍儿吾孙:见字如面。奶奶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你三个叔叔来接我了,我们一家团圆了。院子里的那几只鸡,是奶奶特意给你留着的,等你和沈丫头结婚的时候,杀了做菜,让乡亲们都尝尝。奶奶没用,等不到你结婚那天了,也看不到你将来的孩子了。不过没关系,奶奶在天上看着呢,等你有了孩子,记得带他来给奶奶上上香,让奶奶看看。”
“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多亏你照顾奶奶,给奶奶买棉袄,送饺子,陪奶奶说话。奶奶以前是地主家的闺女,识几个字,知道啥是好啥是坏。你和沈丫头都是好孩子,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互相扶持。别为奶奶伤心,奶奶活了八十多岁,看着你们这些后辈有出息,就满足了。奶奶走了,后事别太铺张,简单办办就行,别给乡亲们添麻烦。逍儿,好好活着,奶奶在天上保佑你。”
“奶奶 绝笔 正月初九”
林逍把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白了。他想起王奶奶说自己是地主家闺女的事,还是他偶然间听三爷爷说的。当年土改的时候,王奶奶因为成分问题受了不少苦,但她从来没抱怨过,反而一直积极劳动,还把三个儿子都送去当了兵。三个儿子牺牲后,她成了英雄母亲,乡亲们都敬重她,照顾她。
“王奶奶……我对不起您,我这十天都没来看您……”林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后悔极了,这十天忙着养殖场的事,忙着帮林美娥收拾东西,竟然忘了来看王奶奶。要是他早点来,是不是就能多陪老人家说说话?是不是就能发现老人家身体不舒服?
张桂兰蹲下来,拍着他的背安慰:“逍儿,别自责了。老人家是寿终正寝,走得安详。她初二还跟我唠嗑,说等开春了,要去看你和沈丫头的婚事。她是自己准备好了要走的,你看她把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信也写好了,这是早有准备的。”
正说着,林父林母和沈歌也赶来了。王秀兰一进院就哭了:“王婶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啊!”她跑到灵棚前,看着王奶奶的照片,眼泪止不住地流。林父则走到林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逍儿,男人要撑得起事,先给王奶奶办后事,别让老人家走得不体面。”
林逍抹了把眼泪,站起身,眼神坚定:“爹,娘,我要给王奶奶披麻戴孝。”林父林母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林父说:“应该的,王婶把你当亲孙子看,你给她披麻戴孝,是应该的。”李建国也说:“逍儿,你有这份心,王奶奶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按照80年代东北的葬礼习俗,首先要请“阴阳先生”来选下葬的日子。阴阳先生来了之后,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王奶奶是寿终正寝,三日后下葬最合适,也就是正月十三。接下来,乡亲们就开始忙活起来,男人们去山里砍树,准备做棺材——王奶奶原来的薄木棺材只是临时用的,乡亲们觉得英雄母亲不能用这么寒酸的棺材,要给她打一口厚实的松木棺材。
女人们则在王奶奶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灶台,烧热水,准备饭菜。按照规矩,葬礼期间要招待来吊唁的乡亲,不能让乡亲们空着肚子回去。沈歌和林美娥、郑云一起,帮着洗菜、切菜,王秀兰则在一旁指挥,给大家分配活计。晓梅也懂事地帮着端水、递碗,眼里含着泪,却没敢哭出声——葬礼上小孩子不能随便哭,乡亲们说这样会让逝者不安心。
下午,棺材做好了,是用三根粗大的松木做的,油光锃亮。几个壮实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把王奶奶的遗体抬进棺材里,按照规矩,遗体要头朝西、脚朝东,身上盖着红布,手里要攥着一块银元,说是“买路钱”。林逍把王奶奶留给她的那封信念给遗体听,一边念一边哭,在场的乡亲们都红了眼眶。
傍晚的时候,吊唁的乡亲们陆续来了。农场的乡亲们几乎都来了,有的送来了纸钱,有的送来了香烛,还有的送来了吃食。邻村的乡亲们听说王奶奶走了,也都赶了过来,他们都知道王奶奶是英雄母亲,三个儿子都为国家捐躯了,都想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按照规矩,吊唁的人要给逝者磕头,然后家属要回礼。林逍作为披麻戴孝的“孝子”,跪在灵棚前,来一个人吊唁,他就要磕一个头。虎子在一旁陪着他,帮他扶着腰,怕他跪得太久站不起来。林父则在一旁接待前来吊唁的乡亲,给大家递烟、倒茶,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