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场的鸡还没打鸣,林逍就醒了。窗外的雪停了,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透过窗棂洒在炕边,映得地上的积雪泛着淡青色的光。他揉了揉眼睛,一翻身坐起来,昨晚揣在怀里的布包还温热着,里面是给沈歌带的衣服和母亲准备的红糖馒头。
“醒这么早?”王秀兰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接着门帘被掀开,她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水都给你烧好了,洗漱完吃点热粥再走。我给那姑娘煮了两个鸡蛋,剥好放保温杯里了,路上别凉了。”林逍接过热水盆,笑着说道:“娘,您想得真周到,比我自己都细心。”
洗漱完毕,林逍喝了两碗玉米粥,揣上保温杯和布包,快步走出院子。长江750摩托车上的积雪已经被林建国扫干净了,车身的墨绿色在晨光中泛着沉稳的光泽。“路上慢点,要是那姑娘情况好,问问她后续有啥打算。”林建国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拿着扫帚,“民兵团的事不急,先把姑娘的事安顿好。”
林逍点点头,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发动机“突突”两声就发动起来。清晨的空气格外凛冽,吸进肺里像冰碴子似的,但阳光已经开始爬上远处的山尖,雪地上渐渐镀上一层金色。他不敢开太快,车轮压过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门口。
离医院不远的巷口有个早点摊,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冒着腾腾的热气。林逍停下车,走过去说道:“大爷,给我来两碗豆浆,四个肉包子,要刚出锅的。”大爷笑着应道:“好嘞!林副团长早啊,昨天就看见你骑摩托送姑娘去医院了。”林逍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大爷还认识自己,大概是之前来县城办事时经常在这买早点的缘故。
包子和豆浆用保温袋装好,林逍付了钱,提着东西往医院走。刚进住院部大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家里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值班护士看到他,笑着打招呼:“林同志来啦?3床的沈姑娘凌晨就醒了,自己去洗漱了,精神头好多了。”林逍心里一松,连忙说道:“太好了,麻烦你照顾她了。”
走到病房门口,林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却略带沙哑的声音:“请进。”推开门的瞬间,林逍愣了一下——病床上坐着的姑娘和昨天那个浑身脏污、昏迷不醒的人判若两人。
沈歌已经洗了脸,原本沾满泥土的脸颊变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清秀的五官。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瓷白,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脸色带着淡淡的蜡黄。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透着一股灵气。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宽大的衣服套在她瘦弱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狼狈。
“林大哥?”沈歌看到他,也有些惊讶,连忙想要下床,却被林逍按住了:“别起来,刚醒身体还虚,好好坐着。”他把早点和布包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保温袋,“我在门口买了豆浆和肉包子,还有我娘给你煮的鸡蛋,快趁热吃点。这是我妹妹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你等会儿换上,比病号服暖和。”
沈歌看着床头柜上冒着热气的早点,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林大哥,昨天真是谢谢你,还有阿姨,这么关心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林逍笑着把豆浆递到她手里:“别客气,谁还没个难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歌双手捧着温热的豆浆,小口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她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大概是太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眼眶又红了。林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想起了妹妹林晓小时候,也是这样,拿到好吃的舍不得大口吃,生怕一下子就吃完了。
等沈歌吃完两个包子,喝了一碗豆浆,林逍才把布包递给她:“衣服在里面,我出去给你守着门,你换上吧。鞋子也在里面,是我妹妹的,你试试合不合脚。”沈歌接过布包,感激地说道:“谢谢林大哥,麻烦你了。”林逍笑了笑,转身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站传来轻微的翻书声。林逍靠在墙上,心里琢磨着沈歌的来历。昨天从她口袋里找到的纸条上写着邻县的知青点,可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而且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故意跑出来的,倒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没过多久,病房门开了,沈歌走了出来。她穿着林晓的蓝色棉袄和黑色棉裤,衣服虽然有点小,但正好贴合她瘦弱的身材。脚上穿着那双绣着梅花的红色棉鞋,衬得她冻得发紫的脚趾渐渐恢复了血色。沈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林大哥,衣服很合身,谢谢你。”
林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道:“合身就好,快回床上坐着,别着凉了。”两人回到病房,林逍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开口问道:“沈姑娘,昨天我从你口袋里看到一张纸条,是邻县红星知青点的地址,你是从那里来的?怎么会跑到我们县的山梁上晕倒了?”
听到“红星知青点”这几个字,沈歌的眼神暗了下来,手里的水杯微微颤抖,热水溅到了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是从红星知青点来的,可我……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林逍心里一沉,连忙说道:“别急,慢慢说。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说不定我能帮上忙。”沈歌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水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沈歌的家原本在省城,父亲是开钟表铺的,母亲在家打理家务,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小资家庭。可在她十五岁那年,因为“小资成分”的问题,家里的钟表铺被查封了,父母也被下放到了农村劳动改造,她也因为这层关系,在十八岁那年被安排到了邻县的红星知青点插队。
“刚到知青点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种地、养猪、挑水,样样都得学。”沈歌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那时候虽然苦,但我心里还有盼头,想着等父母平反了,就能一家人团聚了。我省吃俭用,把每个月发的粮票攒下来,想着留着给父母寄过去。”
可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去年冬天,知青点收到了一封来自沈歌父母下放地的信,信里说她的父母在一次山体滑坡中不幸遇难了。听到这个消息,沈歌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大病了一场,整整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知青点的伙伴们虽然平时相处一般,但也轮流照顾她,给她端水送饭。
“今年开春,知青开始返乡了,知青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有的回了大城市,有的投靠了亲戚。”沈歌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想返乡,可我没有家了,父母不在了,省城的老房子也被收走了,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知青点的领导说我成分不好,不给我开返乡证明,还停了我的口粮。”
没有了口粮,沈歌只能靠知青点剩下的一点野菜和伙伴们临走时留下的粮票度日。转眼到了冬天,天气越来越冷,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夏天的薄衣服,粮食也早就吃完了。实在没办法,她翻出了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首饰——一支银簪,想着去邻县的县城卖点钱,换点粮食和厚衣服。
“我从来没去过邻县县城,只听知青点的人说过大概的方向。”沈歌苦笑着说道,“那天早上天没亮我就出发了,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才发现走错路了。路上遇到一个砍柴的老乡,才知道我走到你们县的地界了。”
得知走错路后,沈歌心里慌了神,想往回走,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里又冷又黑,她只能找了个山洞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继续赶路,想找个村子问问路,可越走越偏,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少——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只能靠雪水充饥。
“昨天早上,我实在走不动了,看到远处有山梁,想着翻过去可能就能找到村子,就咬着牙往上爬。”沈歌的声音带着后怕,“可爬到一半,我就头晕眼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知不觉就晕倒在路边了。要是没遇到林大哥你,我可能……可能就冻死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