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以西五千里,遍地荒丘。
只有砂砾被寒风卷起,噼啪敲打岩壁。这里无星无月,黑得像被扣进了一口铁锅。
周开坐在矮山顶那块风化最严重的青石上,衣摆落满灰尘,显然已坐了许久。胧天镜斜倚在腿边,镜面映不出半点光亮。花糕趴在他膝头,耳朵抖了抖沙尘,尾巴尖焦躁地在周开手背扫来扫去。
方圆两千里内的风吹草动,哪怕一只旱蚁翻身,都在他脑海中纤毫毕现。
琼华仙子是化神后期巅峰的器灵,神识更是达到了返虚中期。
面对这等人物,周开指尖始终搭在膝盖大穴,肌肉微绷。
风声变了。
极远处的黑暗裂开一道口子。
没什么铺天盖地的声势,只有一点刺目的白光在眼眸中炸开。
光点初现时还在天边,眨眼间已将荒丘照得如若白昼。
周开眯起眼,拍了拍衣摆起身。
花糕被强光晃得打了个喷嚏,不爽地蹿上周开肩头,弓起背脊,爪子死死扣住法衣上的暗纹。
那团光悬在五十丈高空,光晕流转,并不见真容,只剩一圈模糊的人形轮廓居高临下。
“琼华仙子好胆色,竟真敢孤身赴约。”周开昂着头,脸上却无半点敬意。
光团中传出清冷飘渺的女声,像是隔着重重云雾:“迷雾锁山,行者心忧,心有所持,方显从容。你既以‘返虚’为饵,这拨云见日的一会,便是定数。”
“定数?”周开嗤笑一声,手掌安抚着肩上的花糕,“当初仙子许诺助我斩杀龙天琅,不知这笔买卖,算不算你的定数?”
空中光华一窒,没了声息。
“琼华宫可是天泉宗的一条好狗,仙子这般吃里扒外,就不怕把主子坑死?”周开上前一步,眼神如刀,“还是说,比起所谓的大义,仙子更在乎自己能不能活?”
过了半晌,那声音才缓缓流出,带着几分苍凉:“琼华映照东域数万载春秋,亦是本座驻足化神之数万载光阴。宫阙巍峨,终有倾颓时;浮游之寿,怎敌大道无涯?纵为器灵之躯,亦难逃归墟寂灭,唯有臻至返虚,方是大道。选择,不过是飞鸟离了枯枝罢了。”
“噗——”
花糕一边舔着肉垫,一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主人,她拽起文来一套一套的。怕死就直说怕死,扯什么大道无涯、飞鸟枯枝,酸得我都要吐出来了。”
周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颇为不耐烦,“我对你的心路没兴趣。万载春秋也好,浮游朝露也罢,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想死在所谓的‘宫阙倾颓’里,还是想赌一把我手里的通天大道?”
高空光华如沸水般翻涌。
“通天之灵……尚存于东域?”琼华的声音第一次失了平稳,磅礴神识直直撞向胧天镜和花糕。
“此等重器现世,必引动天机流转。东域千载风平浪静,未见异兆昭示……此宝缘何映照此间?莫非尚有沉眠的秘境,遗落了上古的辉光?”
“仙子好眼力。”周开摸了摸花糕的头,“在下想请仙子做‘乌金裁云剑’的剑灵,认我道侣沈寒衣为主。只要你点头,我便送你那场造化。”
“荒谬!”拒绝得干脆利落,琼华仙子声音转冷:“移灵之法,逆乱命途。成则道途折损,修为倒退;败则真灵溃散,归于虚无。本座困守琼华数万载岁月,岂愿再缚灵台,受制于人?我助你斩断天泉因果。一诺即清,两不相欠。”
周开眼底寒光一闪:“既是买卖,那就得谈。若是谈不拢,莫非要兵戎相见?”
“大道殊途,若不相谋,唯余争锋。”
高空光芒暴涨,凛冽杀机锁死周开周身大穴。
“冥顽不灵。”周开轻叹一声,侧头唤道:“花糕。”
三花猫肉乎乎的前爪在镜框上随意一拍。
天地间骤然死寂。
原本呼啸的寒风当空掐灭,连飞扬的砂砾都悬停在半空,无法坠落。
一股苍茫的气息自镜面溢出,不狂暴,却重如天倾。那是超越化神,真正触碰大道法则的“理”。
方圆千丈的岩石在这股“理”面前无声崩解,化作细密的沙尘簌簌落下。
“唔!”
半空那团不可一世的强光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撑住,像被戳破的气泡,瞬间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