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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天佑善人(2 / 2)

他转回头,看着裴九霄,一字一句道:“我们需要重建一个真正的北镇抚司。”

裴九霄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重建北镇抚司?”

“不错。”萧彻语气坚定,“不是那个只会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充当鹰犬的北镇抚司。而是一个能廓清朝堂、锄奸扶弱、以正义之名,真正守护这座京城和天下百姓的北镇抚司!”

他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某种沉重的责任:“我没有了右臂,你暂失了武功。但我们还有脑子,还有经验,还有…一腔未曾冷却的血性。武力,并非唯一的道路。律法、证据、情报、人心…这些,同样是可以运用的力量。”

“我们要用他们的规则,打败他们。用正义之名,行正义之事。”

裴九霄听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和方向。失去武功的阴霾似乎被这股更宏大的信念驱散了不少。

他用力握紧了萧彻的手(尽管没什么力气),声音虽弱,却掷地有声:

“好!老子以后就给你当军师!用脑子跟他们玩!重建北镇抚司!用咱们的方式,守护该守护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一个独臂的指挥使,一个武功尽失的幕僚。

前路依旧遍布荆棘,黑暗并未散去。

但在这间小小的药庐里,一颗以正义为名的种子,已然破土而出。

誓言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们肩头,却也化为了支撑他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守护京城,不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必将履行的职责。

药庐的宁静被刻意维持着,仿佛暴风雨眼中那片短暂的安稳。裴九霄虽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连自行坐起都需耗费极大心力。墨先生每日以金针和汤药为他调理受损的经脉和丹田,进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萧彻的断臂伤口在墨先生的精心照料下逐渐愈合,但失去一臂带来的平衡缺失和武学上的破绽,却需要时间来适应和弥补。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武功冠绝天下的“夜枭”,每一次左手练剑,每一次调整身法,都伴随着挫败感和钻心的幻肢痛。

然而,两人都清楚,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养。曹吉祥虽暂受挫,但其党羽仍在,朝中暗流涌动。重建北镇抚司的誓言,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

这日,萧彻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独臂用布带束在身侧,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江湖客。他对墨先生和裴九霄点了点头,无声地推开药庐木门,融入了京城的市井人潮之中。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不是高门大院,而是城南那片鱼龙混杂、污水横流的棚户区。这里充斥着被官府遗忘、被命运碾压的边缘人:退役的老兵、伤残的镖师、破产的匠户、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手艺人”。这里,也是“蛛网”最底层、最不易察觉的脉络所在。

他在一个卖劣质烧酒的摊子旁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浊酒,慢慢啜饮着,耳朵却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嘈杂议论。

“…听说了吗?西城码头的力巴又和税吏干起来了,见血了…” “…妈的,东厂那帮孙子这个月又来收‘平安钱’,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拐家的闺女还是没找回来,怕是又让拍花子的弄走了,告官?官老爷才不管咱这破地儿的死活…”

抱怨、愤怒、绝望…这些都是滋生混乱的温床,却也可能是…寻找火种的地方。

萧彻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他看到那个卖烧酒的独眼老汉,摆摊的桌腿下垫着一块磨损严重的制式腰牌边角——或许是某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行伍。他看到角落里一个沉默修补着马鞍的汉子,手指灵活,眼神却锐利如鹰,腰间鼓囊,似是藏着软兵器——像个吃了亏的镖师。他还注意到一个蹲在墙角、看似无所事事的瘦小男子,眼神却不断瞟向过往行人的钱袋,手法隐蔽——是个落魄的扒手。

他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将一碗浊酒饮尽,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后,他仿佛无意般,将一枚特制的、不起眼的铜钱(“蛛网”的联络信物)弹指射入那修补马鞍汉子的工具箱内,精准地落在一堆皮料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没入狭窄的巷道。

接下来的几天,萧彻如同一个幽灵,穿梭在京城最阴暗的角落。他去过退役老兵聚集的茶棚,听过他们对往昔峥嵘的怀念和对现实不公的怒骂;他路过被东厂番子砸毁的小作坊,看着匠人面对废墟无声哭泣;他甚至“偶遇”过几个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排挤出衙门的老书吏,听他们醉后痛斥官场黑暗。

他很少说话,大多只是听,偶尔会在离开时,留下那枚特殊的铜钱,或者一句模糊的、关于“需要人手做点‘正事’”的试探。

回应并非总是积极。多数人报以警惕、怀疑甚至恐惧。但也有一些人,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和挣扎后,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里,会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灼热的光。

与此同时,药庐内的裴九霄也没有闲着。他身体无法动弹,脑子却转得飞快。凭借过往江湖经验和“九霄凌云”的见识,他开始在脑中为那个尚在雏形中的“新北镇抚司”搭建框架。

“架构要精简,核心必须绝对可靠…” “情报为先,我们需要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止在京城,更要通往各地…” “律法!必须熟悉大明律,甚至钻营律法空子,才能用他们的规则对付他们…” “需要能处理文书、分析卷宗的人,那些不得志的老书吏或许可用…” “财力…没有朝廷拨款,初期需要自筹,但要干净,不能授人以柄…”

他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用还能勉强动弹的手指,蘸着水,艰难地在床板上划写,等萧彻回来后再详细商讨。

墨先生则默默地提供了另一重保障。他利用采药行医的便利,成为了一个绝佳的信使和中间人。他的药庐,渐渐成了那些收到铜钱、心怀志忑却又渴望改变之人,与萧彻秘密接触的据点。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药庐油灯如豆。

萧彻、裴九霄(被扶着靠坐在榻上)、墨先生,以及另外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一个是那日修补马鞍的镖师,名叫雷震,因不肯替某个权贵运送脏银而被构陷,家破人亡,对朝廷鹰犬恨之入骨。 一个是退役的老兵,姓胡,大家都叫他胡老头,战场上丢了一只眼,退役后生计艰难,却有一身操练士卒的本事和耿直的脾气。 最后一个,竟是那个瘦小的扒手,名叫侯三,手法精妙,对京城三教九流、街巷阡陌了如指掌,只因偷了一个东厂档头爱妾的簪子而被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

这三个人,是经历了初步观察和试探后,最早表明心迹、愿意追随的核心人手。

“…北镇抚司的牌子,暂时不能亮出来。”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现在,就像冬天的草籽,埋在土里,不能冒头。”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一个不会引起注意,却能让我们暗中行事的名目。”裴九霄接口道,声音虽弱,思路却极清晰。

“叫‘清洁堂’如何?”侯三眨巴着眼,“专替人清扫麻烦,听着普通,也好接生意掩人耳目。”

雷震皱眉:“太市井,不够大气。”

胡老头嘬着旱烟:“叫‘振武社’?老头子我还能帮着操练几个好小子出来!”

最终,几番商议,暂定名为“靖安社”,取“靖平地方,安护百姓”之意,听起来像个普通的民间互助社团或镖局分号。

“初期,我们只做三件事。”萧彻左手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划过,“第一,搜集曹吉祥及其党羽不法之证,尤其是与妖道、古墓、邪术相关的,要铁证。第二,暗中保护那些被东厂迫害、或是敢于上书直言的清流官员及其家眷。第三,自筹经费,接一些护送、探查的‘生意’,但要严格筛选,绝不碰脏活。”

“情报由侯三负责,串联市井,建立线网。雷震,你身手最好,负责遴选可靠人手,进行训练和护卫行动。胡老,您经验老到,负责操练和纪律。”裴九霄分配着任务,“墨先生,暂时作为我们的联络点和医官。而我…”他苦笑一下,“暂时只能动动嘴皮子,分析分析情报卷宗。”

一个简陋却目标明确的架构,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悄然成型。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锦衣华服,只有几个被命运摧残过、却心藏火种的人,和一个沉重无比的誓言。

“靖安社”,这个如同草籽般渺小的名字,从此埋入了京城黑暗的土壤之下。

它能否冲破重重阻碍生根发芽,能否真正成长到足以撼动巨奸的地步,前路未知。

但至少此刻,在这间飘着药香的小屋里,守护京城的职责,不再是一句空话。

它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