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斩断了那所谓的“天命”!
风更冷了,吹动他散落的发丝,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在那片夺去一切光明的黑暗里,在那无人得见的深处,萧彻的嘴角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不是笑。
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燃尽一切後的……
平静。
他终於,什麽都“看”不到了。
也终於,自由了。
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燃尽一切后的…
平静。
他终於,什麽都「看」不到了。
也终於,自由了。
风声成了他新的眼睛,带来远处宫人压抑的哭泣、官员们强作镇定的低语、还有甲胄摩擦的沉闷声响——禁军正在封锁这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雷击后的焦糊味,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却萦绕不散的玉髓崩毁后的清冷余韵。
他不需要人搀扶。脚步迈出,精准地避开一块滚落的碎石,姿态甚至比许多有眼睛的人更从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正因为力量的骤然抽离和双目焚毁的余痛而细微地战栗,每一寸骨骼都叫嚣着虚弱。但他挺直着背脊,沿着记忆与感知铺就的无形之路,一步一步,走下残破的祭坛。
“国师……”有人上前,声音里带着惶恐和不确定,是礼部那位老侍郎。
萧彻并未转头,灰寂的眼眸准确地对准了声音来源,声音平稳无波:“李侍郎,按仪制,处理后续。任何人不得靠近祭坛残骸,违令者,以惊扰龙脉论处。”
那老侍郎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仿佛那空洞的眼眶比任何锐利的目光更具穿透力,慌忙躬身:“是、是下官明白!”
再无人敢上前打扰。
他独自一人,走回那座属于国师的、冰冷空旷的殿宇。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哗。
黑暗。
纯粹的、再无任何杂质的黑暗,温柔又残酷地包裹了他。
他摸索着,指尖触到冰冷的玉璧,滑过光滑的案几,最终碰到一只茶盏。他提起冷透的茶壶,斟水。水声淅沥,在极度寂静的殿中清晰无比。他没有漏出一滴。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他坐下来,一动不动。
失去了窥视天地脉络的能力,那些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涌入的庞杂信息——星辰的轨迹、地脉的搏动、人心的浮光掠影、万物生灭的预兆——彻底消失了。脑海深处持续了两世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轰鸣与灼烧感,也一并沉寂下去。
前所未有的安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血液流动的声音,甚至能听见灰尘缓缓飘落的细微摩擦。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里,前两世的记忆却愈发狰狞鲜活,如同鬼魅,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第一世,荧惑守心,大凶之兆。他看见自己夜观星象,金瞳刺痛,呕心沥血推演破局之法;看见自己奔走疾呼,试图逆天改命;看见烽火最终如何燃遍山河,龙气哀嚎着崩散;看见自己在倾颓的宫殿巨柱下,筋骨尽碎,金瞳仍不甘地映照着冲天火光,直至彻底黯淡……那毁灭的景象,百姓的哭嚎,信任他的臣子们绝望的眼神,刻入灵魂,轮回不休。
第二世,自懵懂婴孩时起,那双金瞳便再度睁开,被迫承受着天地间无穷无尽的秘密。预知的灾难,注定的离别,无法改变的死亡轨迹……无数画面、声音、情绪洪流般冲击着他弱小的神魂,日夜灼烧,无一刻安宁。他提前知道太多,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捆缚,每一次试图干预,换来的皆是更猛烈的反噬。这双眼睛不是恩赐,是诅咒,将他囚禁在名为“天命”的囚笼里。
而现在。
枷锁碎了。
囚笼破了。
尽管代价是双目化成灰烬,是传国玉玺崩毁引发的朝局动荡,是龙脉被强行封印后可能带来的漫长阵痛……
但他终于……自由了。
不必再“看”,不必再背负那令人窒息的天命,不必再明知结局却无力回天。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轻轻拂过凹陷的眼眶,触感陌生而冰凉。
然后,在那片无人得见的、永恒的黑暗里,萧彻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扯开一个弧度。
那不是喜悦的笑,也非悲伤的哭。
那是一个扭曲的、破碎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挣扎而出的痕迹。
是解脱。
是疲惫到了极致后的漠然。
是斩断一切宿命牵连后,近乎虚无的……
平静。
他维持着这个表情,许久许久。
直到殿外传来更漏沉闷的声响,提醒着他黑夜的降临——一个他再也无法用眼睛去确认,却能用每一寸肌肤感知到的黑夜。
他缓缓收敛了那抹痕迹,脸上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他摸索着站起身,走向内殿。
该休息了。
或许,今夜能做一个没有任何预兆和警示的、纯粹的梦。
或者,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