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将归于林泉,不知还能否习惯这布衣生活的老人。
窗外,月色清冷,悄然洒入室内,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也照亮了前路——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知的归途。
一个即将归于林泉,不知还能否习惯这布衣生活的老人。
窗外,月色清冷,悄然洒入室内,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也照亮了前路——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知的归途。
最初的几日,这份“清静”几乎震耳欲聋。
没有凌晨时分宫人的催促,没有亟待处理的如山公文,没有需要即刻应对的军情急报,也没有同僚或试探或请教的门帖。府邸很大,却很空,空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脚步落在青石板上的回声,听到风吹过竹林、叶片相触的沙沙声,听到屋檐下雨水滴落的规律节奏。
这些声音,在过去几十年里,早已被更喧嚣、更紧迫的声浪所淹没。如今,它们变得无比清晰,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惯常早起,醒来时,手臂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做出披甲或执笔的动作。待看清头顶是素色的帐幔而非军帐或宫宇雕梁时,才会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笑里带着些许自嘲,以及更深的惘然。
皇帝赏赐的金银帛匹堆在库房,他未曾多看一眼。那座京郊的温泉皇庄,环境清幽,是休养的好去处,但他只去住过两日便回来了。太过安逸,反而让他不习惯,仿佛那温热的泉水会泡软了他这把老骨头里最后一点硬气。
他换上了真正的布衣。粗麻的料子摩擦着皮肤,有些糙,远不如丝绸顺滑,更不及官服威仪。但他穿着,在庭院里散步,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下人们屏息静气,依旧带着敬畏,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试图与他们说些家常,他们却吓得跪地不起。他这才意识到,那积威已久,并非一身衣裳所能轻易褪去。
他开始自己打理一些事情。比如,擦拭那柄跟随他多年、饮过血也曾悬于书房镇邪的佩剑。动作缓慢而专注,指尖拂过冰冷的剑身,那些熟悉的触感能让他心下稍安。又比如,尝试侍弄书房外那几盆长势不算太好的兰花。他从未做过这些,手法笨拙,甚至差点浇多了水,倒是闹了些笑话。
偶尔有故旧前来探望。多是些同样赋闲在家的老臣,或是他昔日的部将。他们带来的朝堂消息,他听着,只是淡淡地笑,不再发表任何意见。有人为他抱不平,有人试探他是否真能全然放下,他只是端起粗瓷茶碗,呷一口微涩的农家新茶,道一句:“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了,老夫只问风月,不问刀兵。”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品出几分真心,几分疏离,便也不再深谈。
更多的时候,他是孤独的。
常常一人坐在廊下,一坐便是半日。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在回忆某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或许是在思量某一条未曾实施的政令,又或许,只是单纯地看着庭前落叶,数着光阴流逝。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往从未留心的事物。比如厨房里飘出的寻常饭菜香气,比如小孙女(他儿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女养在膝下)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稚嫩模样,比如邻居老农送来的一筐新摘的、还带着泥土清甜的瓜果。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事物,一点点地、缓慢地渗透进他曾经被军国大事填满的生命里。
那条归途,依旧未知,布衣生活,也并非即刻就能习惯。
但月光照耀的前路,似乎不再只有清冷。那银辉之下,开始隐约透出些人间温暖的轮廓来。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地走,慢慢地适应,将前半生的峥嵘,细细收敛,融入这后半生的平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