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霄早已闪到他身侧,手按在绣春刀上,警惕地扫视四周。
萧彻弯腰,捡起那只被打翻在地、却依旧残留些许毒酒的酒杯,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
“看来,”他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混乱和喧嚣,“有人不想让萧某喝这杯酒。”
“也不想让陈御史……开口说话。”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
“很好。”
宴席成了刑场。
欢乐成了惊恐。
而下毒之人,此刻定然就藏在这满座衣冠之中,脸色恐怕比那中毒将死的陈廷之,更加难看。
狩猎,从未停止。
只是这一次,猎手选择了最嚣张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反击。
永亭侯府的花厅,顷刻间从笙歌宴饮之地化作了修罗鬼蜮。
陈廷之倒在地上,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口鼻中不断溢出紫黑色的毒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眼看是活不成了。那摊秽物和碎裂的瓷片狼藉一地,散发着死亡的恶臭。
女眷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此刻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地向后退缩,仿佛萧彻手中那只残留毒酒的杯子是什么洪荒恶兽,生怕沾上一星半点。不少人下意识地扔掉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玉液琼浆泼洒在地毯上,无人心疼。
“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离去!”永亭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嘶声力竭地命令着侯府护卫。他肥胖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冷汗浸透了华贵的锦袍。在他的府上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毒杀案,死的还是堂堂都御史!他这侯爵怕是当到头了!
护卫们慌忙行动,刀剑出鞘,堵住了花厅的所有门户,却更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萧彻却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他依旧站在原地,指尖拈着那只罪魁祸首的酒杯,微微倾斜,看着杯壁上残留的、泛着诡异光泽的酒液。他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致命的毒药。
裴九霄护在他身侧,绣春刀已半出鞘,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常。他的嬉笑早已收起,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戒备。
“萧……萧同知……”永亭侯连滚带爬地过来,声音发颤,“这……这定然是误会……是那该死的贱婢!是她下的毒!本侯定将她碎尸万段……”
“侯爷确定是那侍女?”萧彻终于抬眼,目光平淡地看向永亭侯。
永亭侯一噎,他哪里能确定?那侍女不过是个引子,真正下毒之人……
萧彻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宾客们无不避让低头,心惊胆战。
“酒,是侯府的酒。”萧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杯,是侯府的杯。人,是侯府的人。”
“毒,却出现在本官的杯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下毒之人,此刻,就在这厅中。”
人群一阵骚动,恐慌如同实质般蔓延。人们互相猜忌地打量着,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是谁?!”永亭侯几乎是尖叫出来,赤红着眼睛环顾四周,“是谁要害本侯!是谁?!”
“或许,”萧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不是要害侯爷。”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倒地濒死的陈廷之身上:“或许,只是想借侯爷的宝地,借本官的酒杯,除掉某些……碍眼的人。一石二鸟,倒是好算计。”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是针对萧彻?是针对陈廷之?借刀杀人?!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廷之身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萧彻,试图分辨他话中真假。
萧彻却不再解释。他弯腰,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手帕,极其小心地将那只酒杯包裹起来,收好。这是最重要的物证。
然后,他看向裴九霄。
裴九霄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朗声道:“锦衣卫办案!所有人等,原地禁足!接受问询!有擅自离去者,格杀勿论!”
他带来的几名锦衣卫高手立刻散开,如同虎入羊群,开始强制控制场面,将惊惶的宾客分隔开来。
萧彻则一步步走向那瘫软在地、已然气绝身亡的陈廷之。
他蹲下身,无视那可怖的死状和污秽,目光锐利地检查着陈廷之的指甲、口腔、以及被毒酒溅到的皮肤。
然后,他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探入陈廷之的袖袋和怀中。
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无人察觉。
当他站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枚极小的、被捏得变形的蜡丸,以及一小片似乎是从什么账簿上撕下的、写着几行数字的纸片。
他面无表情地将东西纳入自己袖中。
下毒的目标或许有争议。
但陈廷之的死,绝非无辜。
他必然知道什么,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才招致这灭口之祸。
而杀他的人,和想杀萧彻的人,即便不是同一人,也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彻直起身,再次环视这座华丽却已充满死亡气息的牢笼。
猎手嚣张地宣告了反击。
而藏在暗处的猎物,此刻定然心惊肉跳。
他很好奇。
下一个沉不住气的。
会是谁。
“裴佥事。”他开口。
“在!”
“这里交给你。查清每一个人的底细,尤其是……和陈御史有过接触的。”
“明白!”
萧彻转身,在一片恐惧和猜忌的目光中,向着厅外走去。
侯府护卫无人敢拦。
夜色正浓。
这场宴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