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安眼底涌起深沉的悲凉。
闻言,德妃身形微颤,唇瓣翕动却未能成言。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指腹上那些细小的,陈旧的伤痕与薄茧,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时候,儿臣喜欢用木头雕小马。刻坏了好几把刻刀,终于雕成了一匹能立在掌心里的小马……您看见后,把它扔进火盆,说这是玩物丧志。”
“后来,儿臣照着宫灯的样子,做了盏会转的走马灯。您命人当场拆毁,说这些是奇技淫巧,骂我不思进取,枉为皇子。”
楚锦安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眼中满是自嘲:
“原来在母妃心里,只要偏离了您设定的轨迹,儿臣连呼吸都是错的。”
“坊间皆传安王风流成性,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可当初儿臣向您坦言,这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机布设眼线、收集情报时……您却头一回对儿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儿臣今日与您说句实话。这醉生梦死的假面,与其说是为了麻痹旁人,不如说是儿臣在麻痹自己。只有在那些声色犬马之中,儿臣才能暂时忘记肩上这副重担,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他忽然抬眼,目光如锥:“母妃总说,舅舅一家是因我而丧命。是,私兵之事我知情未报,甚至参与其中。可我何曾让他们私通北漠?何曾允他们将刀剑卖给敌国?更别提江家仗势横行,夺人田产、逼良为娼,罪行累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嘶哑:“这累累罪行,难道也要算在儿臣头上?如此沉重的罪冠扣下来,儿臣既扛不住…更不愿扛!”
见德妃仍沉默不语,他缓缓起身,拂去衣摆的尘埃。
“您…好好思量儿臣今日所言。若您愿放下执念,儿臣便去求父皇开恩,接您安度余生。否则…这便是儿臣最后一次,唤您母妃了。”
那道挺直如松的背影终于没入宫门外的光影里,最后一片衣角也从门槛上掠过,再不回头。
德妃才缓缓抬起眼,一滴迟来的泪悄无声息地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终是砸落在陈旧宫装的褶皱里,洇开深色的痕。
原来,母子缘分也如这宫灯里的残烛,燃尽了,便只剩一缕抓不住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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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静悄悄的,气氛凝固着。
云梦王、楚洛尘与楚宴川静坐两侧,手捧茶盏却无人啜饮。
只有楚锦安独自挺直背脊跪在殿心,湛蓝色衣袍在地砖上铺开一片墨色。
咯嘣!
食铁兽汤圆浑然不觉殿内暗流,四仰八叉瘫在织金地毯上,抱着硕大红苹果啃得汁水飞溅。清甜汁液顺着黑白绒毛往下淌。
原本蜷在紫檀脚踏上打盹的三只白虎崽被这清脆的声响惊醒,齐刷刷竖起耳朵。
夏元帝早就在殿角给它们备了个铺着软垫的锦窝,三小只你挨我挤地窝在一处,俨然把天子寝宫当成了自家洞府。
“虎宝们可是饿了?荣贵,快让人取新鲜的肉来!”
夏元帝终于打破沉寂,目光转向那团毛茸茸。
听到“肉”字,三双圆溜溜的虎眼骤然亮起,六只小爪子不约而同地扒住窝沿,毛茸茸的脑袋探成一排。
“父皇,它们都快胖成球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您如今专攻饲养之道呢。”
楚宴川无奈的目光从圆滚滚的汤圆扫到明显大了一圈的三只虎崽,最终落在满脸宠溺的夏元帝身上。
夏元帝立刻板起脸:“胡说什么?这分明是珠圆玉润!你懂什么?幼崽就是要这般丰腴才显福态!”
“它们都半岁多了,该去野外历练了。否则,兽性都要被这锦衣玉食给养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