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寒与黑暗中,仿佛被冻结了,流逝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阿灼掌心的火焰顽强地、却又无比艰难地跳动着,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漂浮,思绪变得粘稠而混乱,疲惫像冰冷的海潮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他回想起庇护所地下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温暖”,回想起“心脏”核心区那磅礴而稳定、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流动,甚至回想起被隔离研究时那狭小但恒温、至少不会被冻僵的房间……那些曾经被他憎恶、渴望逃离的束缚和禁锢,在此刻这刺骨的冰冷和生命流逝的恐惧对比下,竟显得有几分……扭曲的“奢侈”?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一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他立刻在心底严厉地否定了自己。那里的“温暖”,是建立在谎言、压迫和榨取之上的,是用无数像他和小杰这样的“异常个体”的自由、尊严乃至生命换来的。他宁愿在这真实的、残酷的严寒中挣扎求存,依靠自己和同伴的力量,也不愿回到那个虚假的、被圈养的、毫无希望的“温暖”囚笼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他掌心的火焰猛地剧烈摇曳了几下,颜色瞬间黯淡到几乎看不见,差一点就彻底熄灭。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向一旁歪倒。
“阿灼!”凯拉低呼一声,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倾斜的肩膀。
阿灼喘息着,终于不得不熄灭了火焰。瞬间,更刺骨的寒意包裹了他和小杰,小杰无意识地向他靠得更紧。那股力量被抽空后的虚弱感几乎将他击垮,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没能量了……”他虚弱地承认,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凯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配额里掰下一小块能量棒,塞进他手里。“吃掉。休息。”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阿灼没有推辞,将那硬得像石头的能量棒艰难地咽下。微弱的暖流从胃部散开,却远远无法驱散四肢百骸的冰冷。
黑暗变得更加深沉。极光似乎也暗淡了下去,缺口处透进的光线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基座内部彻底被墨一般的黑暗笼罩,只有监测仪屏幕那一点幽蓝的光,像一颗遥远的、冰冷的星辰。
寂静也变得不同。风声似乎消失了,或者说,是他们的听觉在极寒中开始变得迟钝。只剩下彼此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孤独而奋力搏动的声音。那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提醒着他们生命的脆弱和孤独。
恐惧不再仅仅是来源于寒冷和物资匮乏,更来源于这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对的孤独感。他们像是被放逐到了时间的尽头,宇宙的角落,除了身边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同伴,再无他物。庇护所的争斗、委员会的阴谋、“摇篮”的真相……所有这些,在吞噬一切的黑暗和严寒面前,都显得如此遥远和不真实。
阿灼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铅块,无法抬起。在半梦半醒的昏沉之间,他仿佛又听到了“摇篮”守护者AI那毫无感情的、冷静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看到了那些曾经涌入他意识的、碎片化的、难以理解的信息流。量子相干性……活体电池……信息奇点……文明的墓碑……这些冰冷而庞大的词语在他混乱、疲惫的脑海中盘旋、碰撞,无法形成连贯的意义,只带来更深的迷茫和沉重。
他们逃离了作为“电池”的命运,却似乎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更加冰冷的、名为“真实世界”的熔炉。而那个遥远的、被标记为“星火”的信号,真的能像传说中那样,带来温暖、答案和新的希望吗?还是说,那只是另一个更加精心布置、更加绝望的陷阱?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缓慢得令人心焦。黑夜仿佛没有尽头,寒冷如同无数细密而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入身体的最深处,消磨着残存的意志,侵蚀着最后的希望。有人开始在梦中发出压抑的啜泣,有人发出模糊不清、充满恐惧的呓语。每一分钟,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残酷的拔河,而绳索,正在一点点从冻僵的手中滑脱。
阿灼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紧紧挨着小杰,感受着对方那微弱得如同烛火的体温,也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近乎枯竭、一片冰冷死寂的力量源泉。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期盼着黎明,期盼着太阳——那个只存在于旧时代记录和传说中,能驱散黑暗和寒冷的光辉天体。
然而,在这被冰封的星球上,黎明是否会如期而至?
而他们,能否熬过这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第一个地表之夜?
答案,隐藏在依旧浓稠的黑暗与愈发凛冽的寒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