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沼泽的黎明,没有霞光万道,只有瘴气在惨淡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更令人不安的灰紫色。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倔强地扭动着,最终被潮湿的空气吞噬。
萧璟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阿月那件厚重的皮袄,而阿月本人则靠坐在对面的树根上,帽檐压得极低,似乎还在浅眠,但身体姿态却依旧保持着警觉。萧璟的手臂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整洁利落,红肿也消退了些许。
他默默将皮袄拿起,轻轻披回阿月身上。动作虽轻,阿月却立刻惊醒,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看到是萧璟和身上的皮袄时,那锐利才稍稍收敛,化作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随即又恢复平静。
“该走了。”阿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声音依旧是那份沙哑,“白天的沼泽,有些东西会更活跃。”
两人再次踏上艰难的路程。经过昨夜那短暂的、手心相贴的安抚,以及清晨这无声的关怀,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但那份根深蒂固的试探与秘密,依旧横亘其间,如同沼泽中无形的陷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璇王朝帝都,未央宫。
萧琰并未如外界揣测的那般因靖王失踪而方寸大乱。恰恰相反,他展现出了一位铁血帝王应有的冷静与雷霆手段。
紫宸殿内,早朝气氛凝重。漕运贪污案牵连出的数位勋贵官员跪伏在地,面如死灰。萧琰高踞龙椅之上,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如冷玉,那双凤眸扫过殿下众臣,无喜无怒,却带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威压。
他没有咆哮,没有斥责,只是用平稳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线,条分缕析地将一桩桩罪证罗列出来,逻辑缜密,证据确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剐在涉案者的心上,也敲打在旁观者的神经上。
“……李卿,”他的目光落在为首那位瑟瑟发抖的老臣身上,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让后者瞬间瘫软在地,“朕记得,去岁江南水患,你曾上书,言及家无余财,愿捐出半数俸禄以赈灾民。却不知,你在通州暗宅中藏匿的八十万两白银,又从何而来?”
他轻轻抬手,身旁内侍立刻将一叠密信与账册呈上。萧琰甚至没有翻阅,只淡淡道:“念。”
内侍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将那些肮脏的交易、贪墨的巨款一一公之于众。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涉案者绝望的喘息。
萧琰始终平静地看着,直到内侍念完,他才微微颔首:“证据确凿,依律查处。家产抄没,男丁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没入掖庭。”
轻描淡写间,数个曾经显赫的家族顷刻覆灭。他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申辩的机会,因为所有的申辩在他掌握的绝对证据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众卿当以此为戒。”萧琰的目光缓缓扫过满朝文武,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天璇的律法,朕的眼睛,容不得半点砂砾。至于漕运总督一职……”他略一沉吟,目光落在队列中一位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官员身上,“就由吏部侍郎,周明轩接任。”
周明轩,寒门出身,以刚正不阿、能力卓着着称,是萧琰早已暗中考察培养的心腹。此举一出,众人皆明,陛下这是要借此机会,彻底整顿漕运,清洗积弊。
退朝后,萧琰回到御书房。他屏退左右,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天璇疆域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南方那片标志着“黑风沼泽”的、被特意用暗色渲染的区域。
脸上的威严与冷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担忧。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图纸,轻轻抚过那片区域,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的凶险与潮湿。
“璟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只有独自一人时才会流露的脆弱,“你可知,你每远离一步,朕这里,”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便冷一分。”
但他随即又挺直了脊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是萧琰,是天璇的帝王,是注定要掌控一切的天之骄子。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将他珍视的人夺走,哪怕是那人自己想要逃离。
“来人。”他沉声道。
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现身。
“告诉林风,朕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他再无法‘请回’靖王,北境的兵权,朕不介意换个人来执掌。”萧琰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杀意,“还有,查清楚鬼谷子到底在谋划什么。朕不希望有任何超出掌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