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指尖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并未立刻回答，目光却转向了身侧的萧璟。
“璟儿，你觉得呢？”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璟身上。他完全没料到萧琰会突然问他，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怀疑、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失忆的、从未涉足政事的亲王，能有什么见解？
萧璟喉咙发干，脑中飞速运转。他失忆了，但不代表他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些时日在宫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方才听到的议政内容，在他脑海中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臣弟以为，疫病如火，控制为先。民变可防，疫病失控则后果不堪设想。但封锁并非一味强硬，可同时调拨邻近州县存粮，保障疫区基本供给，派遣得力官员及医师入驻，安抚民心，并向百姓明确告知，朝廷并非弃之不顾，而是为救更多人性命。同时，对春耕受影响区域，或可酌情减免今岁赋税，以安民心。”
他这番话，考虑到了控制疫情的紧迫性，也兼顾了民生和后续稳定，虽不算惊艳，但思路清晰，考虑也算周全。
殿内静了一瞬。几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看似孱弱、一直活在陛下阴影下的亲王，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萧琰看着他，眸光深邃，看不出情绪。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可。便依此意，着中书省拟旨，户部、太医署协同办理。”
他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但一句“可”，已是认可。
那须发皆白的老臣看了萧璟一眼，躬身道：“老臣遵旨。”
接下来的议政，萧璟依旧沉默，但心境已大不相同。他不再仅仅是被迫坐在这里，而是开始真正去听、去思考。他注意到大臣中，一位身着紫袍、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吏部尚书沈玠，发言条理清晰，知人善任；另一位面容儒雅，但眼神锐利的官员，户部尚书。则在钱粮计算上极为精明；还有一位武将打扮的勋贵安阳王，虽不多言，但气势沉稳，显然在军中有极高威望。
这些面孔，这些人，构成了萧琰统治下的帝国核心。而他，萧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这个权力旋涡的边缘。
议政结束，大臣们行礼退下。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
萧琰起身，走到萧璟面前，垂眸看他：“今日表现，尚可。”
只是“尚可”。萧璟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因得到一丝认可而产生的微末喜悦，瞬间被这轻描淡写的评价击碎。他果然，还是无法达到他的期望吗？
“不过，”萧琰话锋一转，指尖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记住，你的任何想法，任何能力，都只能在朕允许的范围内施展。朕可以让你接触这些，也可以随时收回。”
他的眼神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话语中的警告却冰冷刺骨。
“朕给你一片池塘嬉戏，不代表允许你游向大海。明白吗？”
萧璟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刚刚因涉足权力边缘而升起的一丝微妙兴奋，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束缚感取代。
他点了点头，喉间干涩：“……明白。”
萧琰满意地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回去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萧璟独自走出宣政殿，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心中波澜起伏。
权力的滋味，他尝到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萧琰更加无所不在的、如同天罗地网般的掌控。
而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这未央宫中，除了他与萧琰之间扭曲的羁绊，还有更多形形色色、人设饱满、各怀心思的人物，共同构成了这座华丽而危险的囚笼。
他的路，似乎更加艰难，也更加……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