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童画心狱(2 / 2)

“嘿!还敢动手?!”刘胖胖恼羞成怒,猛地推了回去。晓梦踉跄着向后跌倒,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旁边的桌角上,顿时眼冒金星,疼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孩子们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刘胖胖也愣了一下,有点害怕了,但嘴上还不肯认输:“活该!谁让你先推我的!没爸爸教的野孩子就是没规矩!”

晓梦没有哭出声,只是捂着剧痛的后脑勺,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滚落。她挣扎着爬起来,在一片异样的、混合着好奇、怜悯、更多是漠然的目光中,默默地捡起地上被踩脏揉皱的画纸,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走向操场最偏僻的角落。那瘦小的、微微颤抖的背影,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委屈和孤寂。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里。那些恶毒的话语,像一把把冰冷的小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稚嫩的心灵。

“没爸爸的野孩子……”

“骗子……”

“你爸早就死了……”

“没爸爸教……”

为什么她没有爸爸?爸爸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要她和妈妈了?还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妈妈每次提到爸爸都会难过,都会严厉地让她不许再问。是不是因为爸爸是个坏人?所以妈妈才不愿意提起?

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和巨大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羞耻和自卑,仿佛“没有爸爸”是一件多么丢人、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都快流干了。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她却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教室。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短短的蜡笔头和被揉皱的画纸,看着上面那个被踩了一个脏脚印的、戴着眼镜的“爸爸”,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去那个脏脚印,然后用蜡笔,更加用力、更加认真地,重新描画那个模糊的轮廓,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向这个世界证明着什么,扞卫着什么。

从那天起,晓梦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内向。在学校里,她几乎不再说一句话,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总是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回避一切集体活动,课间永远躲在那个最偏僻的角落,或者教室里那个靠窗的座位,沉浸在自己的画画世界里。

她的画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还会画些太阳、小鸟、花朵,现在画纸上出现的,更多是各种封闭的空间——一个小房子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一艘飘在茫茫大海上的小船,一个被层层树叶包裹起来的树洞……色彩也变得比以前灰暗,大量使用深蓝、灰色和褐色。

她用画笔,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坚硬的外壳,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安全的心狱。她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深深地埋藏在这个外壳之下,只在无人时,才通过画笔,悄悄流露一丝缝隙。

老师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也隐约听说过一些孩子们之间的风言风语,找她谈过几次话。但晓梦只是低着头,绞着手指,一言不发。老师无奈,也只能简单批评一下刘胖胖等人不要欺负同学,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在这个孩子众多的普通小学,老师的精力也有限,很难对每一个孩子的心理问题投入过多关注。

苏晨也察觉到了女儿的愈发沉默和偶尔夜里的惊悸。她问过几次,晓梦总是摇头说“没事”,或者说“不小心摔了一跤”。苏晨心中疑虑,但每天被沉重的劳作和生存压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她,也只是以为孩子性格本就内向,或者是在学校学习累了,并未深究。她只是更加心疼,在物质上尽可能地补偿,晚上搂着女儿睡觉时,抱得更紧一些。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视若生命的女儿,正独自承受着怎样的狂风暴雨,那颗幼小的心灵,正在被如何的孤立和摧残。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那个缺失的、“看不见的”爸爸。

晓梦将她所有的困惑、思念和无声的呐喊,都倾注在了画纸上。那一幅幅色彩灰暗、构图封闭的画,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也是一个孩子对外部伤害所能做出的、最绝望的无声抗争。她在这座由孤独和歧视筑成的心狱里,艰难地、沉默地成长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