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誓不为人(1 / 1)

永昶哦了声,那就好,说着永昶把伞塞给三节子,不想却被他拒绝了,不要,带着也是个累赘,雨也小了。

我祝你生个大头儿,三节子笑着说,你送朱门的时候我一定去吃喜面,咱哥俩也算是有过交情不是。

永昶笑了一下,三更半夜的雷雨天,一个令山南人闻风丧胆的马子头竟然祝自己生个大头儿,感觉上总是怪怪的,不过,这怎么着都不是一句孬话,根深蒂固的观念像山一样竖立着,哪个人不想生个大头儿显摆显摆呢,尤其自己这几代单传的人家。永昶认识的许多人,第一胎若是生了个男孩,走路说话都跟往常不一样了,似乎中了功名一般骄傲的很,若是不巧生了个女孩,那气势上就矮了几分,似乎羞于见人。更有粗鄙的汉子,生了个儿子,到处炫耀,甚至暗示是自己男人的物件强壮的结果,那意思生女孩的定是不如他。其实永昶知道,这都是概率事件,各占一半,不是男孩就是女孩,不是女孩就是男孩,哪有什么强壮不强壮之分,全是概率。

三节子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回转身,对永昶说:别说见过我,知道不,咱也不认识。看永昶点头,他满意地笑笑,不愧是褚大户的外甥,不简单。说着,三节子冲永昶伸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快步走入黑暗里。

永昶没敢跟梅兰说实话,只说遇到一个熟人住院,碰巧了遇到了。梅兰也没多想,还提出等明日天好了去看看去,毕竟在县城遇到熟人不容易。永昶让梅兰无需操心,他明日定会去看看,说完,永昶就转过头暗笑,看个屁,人都走了,哪有什么熟人,永昶觉得要是把遇到三节子的事告诉梅兰,估计能吓她一跳。

永昶不会想到,就在他沉浸在梦乡的时候,三节子跟他的同伙趁着夜色摸到了疤瘌眼的门口。大雨清洗过后的大街阒寂无人,空气中飘着一股清新的味道,雨点初落时的土腥味早已荡然无存。雨小了,星星点点,随着风斜斜飘下,打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此刻,三节子却感觉不到夏夜少有的凉爽,疼痛从吊着的胳膊一阵阵上传来,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里面的筋一抖一抖的感觉。三节子不怕疼,刀口舔血的生涯这点小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之所以感觉到疼痛,更多的是气愤所致,当然跟半月前的那场恶斗有关,那场疤瘌眼组织的突袭让三节子永远失去了五个最好的弟兄。三节子对着头颅被揭掉半个的叫顺子的兄弟发誓,一定以疤瘌眼的头颅祭奠他们五个,否则三节子誓不为人。

半个月前,疤瘌眼亲率一队警察围攻了三节子在运河中的据点----几艘木制的大船。就是凭着进退有度,三节子在山南的马子中以智勇双全着称。要说跟疤瘌眼的过节,那要从几年前说起,去利国驿卖瓜的三节子,当时还没有三节子这个名号,三节子当时还叫黄三龙,黄三龙去利国驿卖瓜,疤瘌眼的爹白吃了一挑子瓜不说,还把他揍个半死扔到沟里,如不是路过的褚亚青救了他,江湖上根本不会有三节子这个名号。吃了大亏的黄三龙当然咽不下那口气,伤好后,怀揣一把借来的二十响去利国驿寻仇,当场打死了南霸天。

南霸天就是疤瘌眼的老爹,大名韩福堂。堂堂的县警察局长的老爹被人枪杀在自家的门口,传出去太丢人,作为儿子的疤瘌眼咽不下这口恶气,多方打听也没打探出打死老爹的是何方人物。街坊邻居有人看到一个戴着席压子,却故意压低帽檐拎着枪快速消失在街头的人的背影,但是谁也不会把他跟几个月前被南霸天差点打死的那个卖瓜的小伙子联系起来。也也因为南霸天实在不得人心,任凭疤瘌眼如何追问打探,谁也没说出个有用的线索供其破案追凶。

疤瘌眼把气出在家丁身上,四个家丁当场被打了一顿,疤瘌眼气不过,又当着众多人的面打断了两个家丁的腿,并驱逐出韩家,理由当然是爹的死跟他们的失误有关。养你们就是看家护院的,不能替主人看家护院要你们何用,还不如喂条狗。疤瘌眼挥舞着手枪,却没能打消乡亲们眼底的鄙视,若不是仗着你这个局长,你那无德的老爹会平白无故送了命?

虽然没有找到杀死老爹的凶手,疤瘌眼却从未停止放弃查找有用的线索,这当然跟他的职业有关。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前,偶然在赌场上听闻马子头三节子就是当年杀死老爹的那个人后,疤瘌眼当场扔给那个人五块大洋,弄得那人一愣一愣的,随即跪下来跟他磕头,以为得罪了他要被他治罪。

世间两大仇,一仇杀父,一仇夺妻。杀父之仇焉能不报,疤瘌眼纠集了手中所有的警察,欲把三节子灭了,以三节子的头颅祭奠死去的老爹。疤瘌眼想当然的认为灭一伙土匪那是十拿把掐,几年来雷声大雨点小的所谓的剿匪不过是走走过场,虽然也有下决心清剿的,无奈都是外来的官兵,阵势不小,动静也不小,不过却未达到预期效果,纵观山南,马子却像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疤瘌眼有时候也颇为不解,咋就那么多不要命的马子。

疤瘌眼不会想到他的人马刚出峄县城,那边三节子早就得了信等着他了。临行前疤瘌眼鼓劲,凡是打死一个马子的赏大洋十块,打死三节子的赏大洋五十。钱是好东西,有命花没命花谁都不好说,嘴上答应的震天响,心下想的却是真的假的呀,怎么说的跟真的一样。更有人早就打定主意,到时候躲远点多放空枪就是了,谁也犯不上卖命,怎么着马子的贱命还不值得跟他们拼,再说了,有的人跟马子还沾亲带故的,犯不上为了十块大洋玩命。疤瘌眼就是带着这样一帮手下杀气腾腾奔赴运河湾三节子的老巢。

三节子拢共就二十几个人,分散在三艘木船上。这个进可上岸,退可顺着运河北上南下的宝船成了三节子这伙马子的福地,几年间山南大大小小的马子被灭了不少,唯独三节子这个码头依然旗号不倒,不单没有被剿灭,相反还日益壮大。得知疤瘌眼要灭掉自己给他老爹报仇时,三节子笑了,爷俩一对鲁货,当年要不是南霸天,三节子有可能还在卖他的甜瓜。三节子斜坐在船帮上,一条腿惬意地晃荡着,来吧,让你爷俩作伴去。手下三炮进言,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咱们何不躲躲,没必要跟官家硬碰硬。三节子啐掉嘴里的草茎,我也不想啊兄弟,是他疤瘌眼非得给我找不自在,说什么拿我的头给他爹祭奠,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咱一年到两头的孝敬钱白扔了?再说你哥哥我这个头还想留着喝酒吃肉呢,能给他?

疤瘌眼还在路上的时候三节子已经酒足饭饱等着他了。三节子自知不是疤瘌眼的对手,毕竟对手百十号人,就是来一半也是多出自己一倍有余,且佩戴的都是个顶个的快抢,还都受过正规的训练,反观自己,所用武器五花八门,没几个挡戗的,不过为了三节子这个名号也不能示弱不是,打过打不过的总要打一打,否则传出去被人笑话,在山南马子圈里没法混了。打过固然好,打不过再逃也不迟,要说水上功夫谁能抵得上三节子这个运河边长大的水娃子。抱着这个想法,三节子让大伙把子弹上膛,打紧精神头,听他的招呼,并安排好退路,芦苇荡是天然的庇护所,这招屡试不爽。

疤瘌眼怀着切齿的仇恨恨不得手刃了三节子,为他爹报仇雪恨,可是手下的警察却不这么想,又没有深仇大恨谁也犯不上拿命去拼,一俟打起仗来,光听着枪声响得那个欢,可都打了空。疤瘌眼看着自己手下一个个孬样,气得活蹦,一脚踹倒身边的一个手下大吼道,妈的屄,瞄准打,天上有人?

三节子也不想玩命,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一旦苗头不对立马扯呼。之所以明着跟疤瘌眼干上一仗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疤瘌眼不是扬言灭了我三节子么,还要把我的头颅割下来祭奠你爹的亡灵,那咱就玩玩,看谁吹牛逼。抱着这个想法,三节子才没有提早开溜,而是吃饱喝足等着疤瘌眼寻上门来。当然,敢跟疤瘌眼真刀实枪的干一场,对于提升他三节子在山南的名声大有帮助,毕竟不是所有的马子都有那个胆量。

疤瘌眼下了狠心,把打死一个马子的价码提到五十块大洋,打死三节子赏二百块大洋。乖乖,这不得了了,谁还跟钱有仇,五十块大洋购买二亩多地,赶巧了三亩也有可能,这还是打死一般的马子的价码,打死三节子那可是二百块大洋,二百块大洋就是十亩地,有十亩地打底,基本上吃喝不愁了。

三节子不知道岸上的疤瘌眼下了血本,一心要治他于死地,他躲在船帮后头,时不时抬手就是一枪,管他打着没打着,先玩一会看看,以后也有吹嘘的资本,老子敢跟警察对着干,你们敢吗。可是打着打着三节子就感觉不对劲了,对方的子弹似乎长了眼睛,专拣人招呼了,眨眼的功夫,手下的弟兄已经伤了三个,照这样下去那还了得。三节子跳起来,妈的屄,还玩真的了。说着,三节子一枪打出去,撂倒一个警察。

有些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就像眼前的这场枪战。一些抱着糊弄想法的警察被被疤瘌眼的悬赏刺激得血脉喷张,子弹的方向就比先前精准多了。相比警察的精良准备,三节子这个拼凑的队伍就像一锅大杂烩,汉阳造老套筒鸟铳组成的抵抗力量就显得单薄了许多。在被撂倒五个兄弟之后,三节子一声风紧,扯呼,三艘木船快速起锚,在一阵急雨一样的枪声里驶离原来的锚地,向着身后一大片的芦苇地遁去。

隔着宽阔的水面,疤瘌眼望水兴叹,他知道,他跟三节子的过节就此从死去的老爹身上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几年的辛苦追寻,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却拿对方无可奈何,这怎令他不着气急败坏,他挥着枪,勒令部下冲下河岸涉水追击,无奈三节子的船越驶越远,最终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最令疤瘌眼吐血的是三节子在驶离前还挑衅地挥着一顶柳编的帽子,隔着宽阔的水面对他喊话,多谢相送,留步,留步。

三节子躲进了芦苇荡,清点一下人数,两死三伤。这是他打出三节子的名号后损失最惨重的一仗,当然,这笔账记在了疤瘌眼的头上。三节子当着众兄弟的面发誓,一定拿疤瘌眼的项上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否则他说着否则,摘下头上的柳编的帽子咚咚打了两枪。这两枪提醒三节子,疤瘌眼不除,自己将永无宁日,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警察局长盯着可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他哪会发邪又派人清剿自己。这次能通过内线提前得知了疤瘌眼的行动,算是逃过一劫,假如没有内线呢,极有可能成了疤瘌眼的枪下之鬼,说不定项上人头早就被疤瘌眼割掉挂在洋车子的车把上晃荡呢。

三节子的两枪也重拾了众人差点垮掉的信心,谁都知道刀头舔血的他们只是一帮乌合之众,拿起枪之前,哪个不是种地的庄稼汉,之所以走了这步,也是无奈之举,但凡有一点出路也不会落草为寇,都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投奔三节子也是奔着他的名气及担当,若是朝不保夕小命不保,谁也不会傻到一根筋的跟到底,吃饭的家伙都不保了,所有的交情和江湖道义就是个屁,如今,当家的的够味,把众兄弟当兄弟,众人的惊惧立马转换成昂扬的斗志,找疤瘌眼算账成了盘旋在他们心头的唯一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