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柱只好答应。
憨柱被憋的心口疼,想想都替二柱亏得慌,八百文钱,可是弟弟一个汗珠子一个汗珠子挣来的,转眼间就没了,没了不是被人偷了,也不是被人抢了,而是眼睁睁地长着腿跑的,跑得你没脾气,还得认,这点尤其不能令憨柱释怀。倘若二柱的钱真的丢了或者被人抢了,也没招,可明个明被人诓去的,钱被人诓去,还赚了个傻的名声,这才是最气人的。
第二日的一早,憨柱就把弟弟二柱被坑了一事说给了东家苗南拳。苗南拳当时刚从外边打拳回来,两个装满南河水的泥罐刚放下,茶还没来及泡。苗南拳听了一皱眉,说还有这样的事,然后不待憨柱言语,边冲茶壶边说,这个孙老财,果然名不虚传呐。憨柱苦笑一下,你也知道?苗南拳把茶壶往几上一墩,说我咋不知道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敏河青石,阴平这转圈几十里地,不知道孙庄孙老财抠门的不多。憨柱附和道,何止是抠门呀,我看就是黑心,你说二柱这个半大孩子的工钱他也坑,没点人性了么。苗南拳捏了一下双拳清脆的骨节瞬间响起爆豆子一般的声响,罢了,明日我去认识认识这个人,顺便去会个朋友。
憨柱亦喜亦忧。喜的是东家有替二柱出头的意思,忧的是又给东家添麻烦了。憨柱历来不喜给别人添麻烦,有些事宁愿自己多干多操心,也不想让别人说个不字。女人说他是小相。憨柱嘿嘿笑,他自认自己就是个小相。一个长工,靠出力挣钱挣粮,想那些弯弯绕有什么用,庄上也有那种,说话净往高岗上站,哪句话不占便宜不说,哪件事不显他能不做,结果不还是穷得日不聊聊不生,一根筋挑着蛋。憨柱和女人都不喜欢那样的人。
第二日傍晚,苗南拳让儿子肇庆把憨柱叫到屋里,嘴巴一努桌上的一个小布包,二柱的钱都在里面了,苗南拳说完,呷了一口杯里的茶,神态里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满足。憨柱一愣,随即明白了,东家把二柱被坑的钱要回来了。憨柱喜极了,捧着钱不知说什么好,有这样仁义的东家,什么话都显单薄。我代我兄弟谢谢大叔了。第一次,憨柱没有喊东家。在苗家做长工五年多,憨柱都是尊称东家,就连称呼苗南拳的儿子肇庆也是少东家。苗南拳挥挥手,笑笑,那个孙老财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憨柱不知道东家用什么招数把弟弟被谜下的钱要回来的,但单凭东家这句话,就知道这中间费了不少周折,甚至有可能还动了手,因为憨柱看到东家的布鞋上沾了不少的土。
二柱的钱要回来了,憨柱女人提议请东家吃顿饭,这个提议颇得公爹的赏识,他捋着灰白的胡子点点头,是该请。苗南拳欣然应邀,也就是在那次饭桌上,敲定了二柱到窑上当学徒,手艺学成了爱干就干,不干就起窑货去卖,利润四六分成,东家四,他六。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好的条件二柱竟然还是不答应,二柱说,他还要出去做长工,老是围着锅台转没意思。那句话老爹气得头顶冒烟,一烟袋磕在了二柱的额头上,瞬间起了个鸽子蛋大的青包。倒是苗南拳笑呵呵地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憨柱不以为然,生就的骨头造就的命,去敏河还是干长工,能有什么世面见,又不是济南府徐州城。他甚至暗暗怀疑父亲的那一烟袋,咋就有这么一个执拗的弟弟呢。
一年后,二柱刚十七,老爹在染上风寒的七天后撒手人寰。
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憨柱理所当然擎起了家里的天,弟弟能成家,憨柱这个当哥的功不可没。到了年龄,憨柱托人给弟弟寻了门亲事,接着操持着给弟弟盖了新房。三间草房子兄弟俩盖了一个春天一个秋天。春天踩泥墙,到了四檐齐,晾了一个夏天,干透后立的梁苫的草,里外墙皮一泥,三间新房就立在憨柱的隔壁了。
原本,憨柱想先给弟弟盖两间房子,等条件宽松了再加盖,苗南拳的意思与其这样,还不如一连带将盖三间呢,省得以后费劲。憨柱不好意思说手头不宽绰,就说两间也凑合,村里娶亲的住两间新房的不在少数,更有盖不起房子,娶在老房子的。苗南拳岂能不明白憨柱的心思,手一摆,别说了,听我的,要盖就盖三间,要么不盖,钱不够我这里有,再说,三间屋一盖,二柱也好说媳妇。
当年冬天,二柱就把新媳妇娶到家了。爹娘都不在了,兄弟俩处到这个情味,苗家庄的人无不夸赞,相比许多兄弟阋墙的人家,憨柱哥俩的情谊堪称少有。
二柱娶亲的第四日,兄弟媳妇回门归来,憨柱做主,,请了苗秀才和东家苗南拳当中间人,和弟弟分了家。依着弟弟的意思不分,说哪有刚娶亲就闹着要分家的,又不是高门大户有家产,再说,人家也会笑话。二柱新娶的媳妇也不同意分,理由是刚过门就提出分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撺掇的呢,她可不想背那个孬名。
憨柱的女人识文断字,更能说到位,她说你们都想多了,之所以这么早分家,全是考虑早晚得分,晚分不如早分,到时候一个锅里摸勺子,难免有个磕碰,言语上有个差错,就怕时间久了越积越深,吵了打了都不好,倒不如趁着好的时候分,兄弟还是兄弟,于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