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清晨,本该是蒸笼掀开时的白雾弥漫,是渔船靠岸时的吆喝喧闹。
可如今,整座城醒来的声音,是铜钱砸在柜台上的刺耳脆响,是粮铺前为半斗米撕扯的哭嚎,是当铺伙计冷着脸挂上“今日无银”的木牌。
阿默站在永安当紧闭的大门前,竹杖点在落满灰尘的台阶上。
这里曾是渝州最热闹的铺子,景天当年当剑换酒的荒唐事,至今仍是茶肆里的笑谈。可如今,门板上贴着泛黄的歇业告示,墨迹被雨水晕开,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三百文?!昨日还只要一百文!”
街对面,一个妇人攥着粗布钱袋,指尖发白。米铺掌柜耷拉着眼皮,木勺在米缸里搅了搅,舀出半勺掺杂着谷壳的糙米。
“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妇人嘴唇颤抖,突然一把扯下耳坠拍在柜上。
“这个……这个总够了吧?!”
掌柜瞥了眼,嗤笑一声。
“镀银的,不值钱。”
妇人瘫坐在地,怀中婴孩饿得连哭声都微弱。
阿默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杖。他“看”得见——那妇人耳坠上附着的黑气,正是她丈夫昨夜偷走家里最后积蓄时,怨念留下的痕迹。
人心一旦溃堤,便再难堵住裂缝。
拐角阴影处,两个男人压低嗓音交谈。
“听说赵员外家在收‘药引子’……”
“童男童女?那可是要杀头的!”
“饿死就不是死?”
其中一人突然噤声——他看见阿默的竹杖从巷口探出半截。
阿默没有上前。他的灵识早已捕捉到更深的污浊:赵家地窖里堆着贴符咒的陶瓮,瓮中浸泡着难以名状的“药材”。而赵员外本人,正对着铜镜往溃烂的脸上涂抹掺了金粉的膏药——他相信童子血肉能治枯叶病。
邪念从未直接操控任何人,它只是放大了贪婪,让疯狂变得合理。
竹杖突然被拽住。
卖茶翁的小孙女仰着脸,怀里抱着那只曾叼走虾干的狸花猫。猫的右耳缺了一块,伤口还渗着血。
“阿默哥哥……”她声音发抖,“能不能……用这个换点药?”
摊开的小手里,是一枚褪色的平安扣——正是当初她娘绣给阿默的谢礼。
阿默蹲下身,指尖轻触猫耳伤口。没有金芒流转,但污血却自行凝结脱落。女孩瞪大眼睛,看着猫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需要换。”他轻声道。
可当他抬头“望”向茶肆方向时,心脏猛地一沉——卖茶翁倒在灶台旁,枯叶病的灰斑已蔓延到脖颈。而茶架上最贵的龙井罐子里,藏着老人偷偷典当棉被换来的银钱……那是留给孙女的嫁妆。
救一人易,救一城难。
当夜,阿默敲响了更夫的梆子。
不是寻常的巡夜节奏,而是某种古老的调子。声音穿透街巷,在渝州城上空久久回荡。
神奇的是,粮铺掌柜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鬼使神差地打开米仓;赵员外莫名流着泪砸碎所有陶瓮;连永安当的账房先生都翻出积灰的账本,重新拨起算珠……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神迹降临。
只有阿默站在城楼最高处,空洞的眼眶“望”向星空。他的血肉正在消融——不是腐坏,而是化作无数肉眼不可见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连接起每户人家的灶火。
既然无法净化所有怨念,那便让这座城……学会自愈。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人们发现阿默的竹杖斜倚在城垛上,杖身开满晶莹的霜花。而渝州城的早市,竟罕见地传来了讨价还价的鲜活声响。
“今日米价……好像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