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点头微笑:\"甚好。\"十年来,他看着这个捡来的女婴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双杏眼里永远盛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柳县令将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从未察觉自己与常人的不同——比如她走过时,园中的花总会开得格外鲜艳。
\"先生真要走了?\"柳县令拄着拐杖走来,这些年他老得厉害,背已经有些佝偻,\"梦璃今早还说要跟您学辨香呢。\"
阿默摩挲着竹杖:\"游历惯了,也该动身了。\"月光下,他的面容与十多年前初到柳府时一般无二。县令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说什么。
次日拂晓,阿默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经过梦璃的闺房时,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哼唱声。他驻足片刻,灰白的眼眸望向窗棂——那里垂着一串风铃,正随着晨风叮当作响。
走出县衙大门时,阿默最后回望了一眼。府中那株老柳在晨光中舒展枝条,柳叶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他轻轻叹了口气,竹杖点地,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阿默的竹杖点在官道的黄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出了寿阳城北门,他忽然驻足,灰白的眼眸望向远方。往常每到离别时,总会有米粒大小的荧光在身侧浮现,可这一次,四野寂寥,唯有秋风卷着枯叶在脚边打转。
\"倒是稀奇。\"他摇摇头,竹杖继续向前点去。这些年走过无数村落,早已习惯了那些微光的陪伴。
在李家村,他跟着老农们下田插秧。铜锣声\"铛——铛——\"地在田野间回荡,汉子们和着节奏弯腰起身,秧苗便整整齐齐地立在水中。阿默虽看不见,却能听出哪家的动作慢了半拍,便会不着痕迹地往那边挪几步,帮着补上几行。
在王家屯,他帮着照料刚出生的牛犊。小牛湿漉漉的鼻子蹭过掌心时,他总会想起柳府那个爱笑的姑娘。
\"抓阄分牛那日,记得叫我。\"离开前他对牛主人说。后来他摸着那些写着\"福禄寿\"的竹签,听着村民们欢天喜地的吆喝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最惊险的是张庄那夜。暴雨冲垮了主渠,铜锣声撕破夜空。阿默跟着男人们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冰凉的洪水裹着泥沙拍打在胸口。他摸着断口处的木桩,一根根重新钉牢。天亮时分,精疲力竭的村民们发现,这个盲眼少年倚着半截树桩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截麻绳。
每次离开时,那些米粒大的荧光总会如期而至。像是无声的送别。
晨露未曦,阿默的竹杖点在茶亭前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荒废的茶亭梁柱间结满蛛网,风过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响动。
\"这位先生可是要往北去?\"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阿默转身,感知到一位背着柴捆的老农正佝偻着腰站在三步开外,柴枝上还带着山间特有的潮湿气息。
老农粗糙的手指指向东北方向:\"八公山脚下有片老林子,这些年邪性得很。\"他压低了声音,枯叶般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上月李家的羊群误入其中,找回来时......\"话到此处突然噤声,只余柴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阿默微微颔首:\"多谢老丈提点。\"竹杖转向东北方时,杖尖无意中划过地面露水。
老农浑浊的眼中看了看阿默,见他应声便起身告辞,柴枝摩擦声渐渐远去,却在拐过山道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阿默疾步赶去,只摸到歪倒的柴捆——枯枝间散落着几片柳叶,叶脉殷红如血。
东北方的山峦在阿默的感知中渐渐浮现出一团模糊的轮廓,那里盘踞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气息,既模糊又陌生。他拾起一片红叶,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握住了一截正在跳动的心脉。
阿默双目紧闭,手中竹杖深深插入泥土。心眼所及,老农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之烛,在东北方向忽明忽暗。他身形一晃,衣袂翻飞间已掠出数丈,竹杖点地之声连成急促的鼓点。
穿过最后一片灌木时,眼前的景象令阿默心头一震——虬结的树根从地下暴起,缠绕成八尺高的人形怪物。枯枝构成的手指正掐着老农的咽喉,树皮皲裂的\"面孔\"上,两颗树瘤诡异地蠕动着,如同转动的眼珠。
\"住手!\"
这声断喝如惊雷炸响。阿默自己都未察觉,平日温润的嗓音此刻竟带着金石之威。声浪过处,树妖虬结的枝条突然僵直,树瘤眼珠剧烈震颤起来。老农从半空跌落,捂着喉咙剧烈咳嗽。
树妖发出锯木般的嘶吼,主干上裂开一道渗着树汁的豁口:\"多管闲事的瞎子!\"它挥舞着枝干横扫而来,带起的腥风里竟夹杂着柳叶清香。
阿默侧身避让,竹杖顺势点在树妖关节处。\"咔嚓\"脆响中,一截枯枝应声而断。树妖痛呼后退,断枝处滴落的却不是树汁,而是暗红色的黏液,落地竟腐蚀得青草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