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敲门声惊醒了守夜的陈三。他揉着眼打开门,晨光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肩上挎着个洗得发白的包袱。
\"这是......\"
\"要走了。\"阿默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山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袖管,吹动医馆檐下风干的药草,沙沙声像极了初遇那日破庙外的落叶。
陈三的视线落在阿默鬓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星霜白。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下一个布包:\"早备好了,川贝枇杷膏,路上润喉用。\"
两人站在门槛内外,中间横着十几年的光阴。陈三忽然发现,这个总在晒药场精准分拣药材的盲者,此刻身形挺拔得如同后山那棵雷击不死的青松。
\"保重。\"
\"你也是。\"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屋脊时,陈三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看见十几年前破庙里那个满眼是血的少年,他抬手挥别。
晨雾未散的山道上,阿默的脚步却比明眼人更稳。他的布鞋底摩挲着青苔的湿度,耳廓捕捉到山风在不同岩壁间折返的细微差异。十几年来用五感丈量世界的本领,让每处转弯都刻在身体记忆里。
行至三岔口时,他忽然驻足。西北方的山峦传来奇特的脉动——像有两股无形的溪流在岩缝间纠缠。一股凛冽如冬至的晨霜,另一股温润似春分的朝露。这感觉倒是奇特。
\"倒是处好风水。\"阿默摇摇头继续赶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这不过是山野间又一桩无关紧要的异事。
晌午的溪水泛着碎银般的光斑。阿默俯身掬水时,听见芦苇丛中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后生仔,这水喝不得哩!\"大娘的声音像晒干的玉米壳般脆亮,\"上游刚淹死过牲口......\"
阿默转头\"望\"去,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多谢阿嬷提点。\"
话音未落,对方突然噤声。他清晰地听见大娘倒抽气时,发间木梳刮擦粗布的声响——那是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沉默,就像当年媒婆们发现他无神的瞳孔后,突然僵住的团扇。
\"太...太平村就在前头。\"大娘的脚步声明显远了三分,\"你要借宿就找村尾土地庙。\"
村口老槐树上悬着的铜锣被风吹得轻晃。阿默数着经过的第七个柴垛时,空气中飘来香火味。
庙祝是个嗓音沙哑的老者,给他指了偏殿堆放稻草的角落,却在他转身时突然低语:\"巢湖最近听说有妖物作怪,后生莫要近水。\"
阿默点头应允。
夜风挤进窗棂,捎来潮湿的水腥气。阿默摩挲着稻草下霉斑的纹路。他翻了个身,稻草发出细碎的抗议。
这些年来,修真界的纷争于他不过像山那边的雷声,听得见摸不着。妖怪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听也听不见。明日太阳升起时,与老者道谢告别。他依然会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晨雾中的官道像条灰白的带子,蜿蜒着绕过巢湖。阿默的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湖水特有的腥气越来越浓时,风中突然飘来断续的抽泣。
\"救...救命...\"
那声音娇弱得像初春的柳梢,在芦苇荡里时隐时现。阿默的竹杖顿了顿,转向声源处的泥滩。他听见裙裾拖过湿泥的黏腻声响,还有——某种鳞片摩擦水草的窸窣。
\"姑娘倒在何处?\"他在三丈外站定。
\"脚...脚踝扭伤了...\"抽泣声忽然近了,带着湖水深处的寒意,\"郎君能不能...\"
阿默的竹杖突然陷入一团湿冷的黏液。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耳廓微动——那\"姑娘\"的呼吸间隔长得反常,每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水泡音。
\"我眼盲,扶不得人。\"他从包袱摸出块黍饼放在地上,\"姑娘若是饿了...\"
话音未落,黍饼落水的声音伴着恼怒的嘶叫同时响起。阿默早退到丈外,竹杖尖还滴着刚沾上的腥绿黏液。他想起太平村老者的警告,嘴角却浮起苦笑——原来修真界的妖物,也会用这般拙劣的陷阱。
湖面突然翻涌起不自然的浪花。阿默转身时,听见背后传来鳞片刮擦岩石的刺耳声响,以及...利器破空的清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