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他自己宿醉没醒做的噩梦吧。
眼看韩晶晶转身又要去拉门栓,孟礼欢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野猪那玩意,说不准的!
情急之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抢过韩晶晶手里的荆条筐,扔在地上,然后抓住她的胳膊:“说不准去就不准去!跟我回屋!”
他的动作粗暴,语气焦急,完全不像关心,反倒更像是不讲理的阻拦和命令。
韩晶晶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胳膊被攥得生疼,又气又急,压低声音挣扎道:“孟礼欢!你撒手!你干啥你!我捡点蘑菇咋了?不偷不抢的!贴补家用还有错了?你天天不着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爹娘年纪那么大,丫蛋儿还小,我不张罗谁张罗?!指望你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红了,委屈和积压已久的怨气涌了上来。
孟礼欢心里像刀割一样,他知道她说的全是事实,字字诛心!
可他没法解释!
难道说我是重生回来的,知道你今天上山会死?
他只能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对!就指望我!从今天起,家我张罗!钱我去挣!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也不准去!”
韩晶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话能从孟礼欢嘴里说出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挣扎得更厉害:“你放开我!孟礼欢!你混蛋!你除了会欺负我你还会干啥!撒手!”
两人的拉扯声和压抑的争吵声,终于惊动了东屋的老人。
“咳咳……大清早的,吵吵啥呢?”一个苍老、带着疲惫和不满的男声传来,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东屋的门帘被掀开,孟礼欢的父亲,孟繁林披着件旧褂子,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老爷子五十出头,但长年的海上劳作和生活的重压,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腰背也有些佝偻。
他看到眼前拉扯的两人,脸色更加难看。
紧接着,孟礼欢的母亲,王秀娥也慌里慌张地跟了出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一脸担忧:“哎呀,这是咋地了?欢子,你拽着晶晶干啥?快撒手!”
孟礼欢看到爹娘,心脏又是一抽。
上辈子,就是今天之后,二老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娘哭瞎了眼,爹没多久就郁结于心,一病不起,没两年就……
他手上力道不由得一松。
韩晶晶趁机猛地挣脱开来,委屈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几步躲到婆婆身后,带着哭腔告状:“爹,娘!他……他不讲理!我要上山捡点蘑菇,他死活不让,还动手拽我……”
王秀娥连忙护住儿媳,不满地瞪了几子一眼:“欢子!你又犯啥浑?晶晶起早贪黑地忙活,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不好好过日子,还拦着媳妇干活?像话吗?”
孟繁林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孟礼欢的鼻子骂道:“你个瘪犊子!一天天就知道作妖!喝点猫尿就不知道姓啥了!还敢跟晶晶动手?我看你是皮子又紧了!”
说着就四下踅摸,像是要找笤帚疙瘩。
若是上辈子的孟礼欢,此刻早就梗着脖子跟爹娘吵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摔门而去。
但此刻,他看着苍老的父母,看着委屈落泪的妻子,所有的脾气都被那滔天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恐惧压得死死的。
他低下头,声音沉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沙哑:“爹,娘,我没想动手。我就是……就是心慌,觉得今天岭上不太平,怕晶晶出事。不让她去,是为她好。”
“有啥不太平的?青天白日的!”
孟繁林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滚回屋挺尸去!别在这碍眼!”
王秀娥看着儿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混球往常可不是这样,今天咋这么……怂了?
还知道说软和话了?
她叹口气,打圆场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欢子,你也是,关心媳妇也不是这么个关心法。晶晶啊,要不……今天就别去了,歇一天。”
韩晶晶擦着眼泪,倔强地摇摇头:“娘,没事儿,我就在山边转转,多少能换点盐钱。”
她还是想去。
这个家,光靠公婆那点微薄的收入和打渔编筐的手艺,太难了。
她不想放弃任何一点能补贴家用的机会。
孟礼欢一听这话,刚压下去的火气(其实是恐惧)又噌地冒了上来。
咋就这么犟呢!
眼看韩晶晶弯腰又要去捡筐,孟礼欢脑子一热,也顾不得爹娘在场,猛地弯下腰,一把将韩晶晶拦腰抱了起来!
“啊!”韩晶晶惊叫一声,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吓得她赶紧搂住孟礼欢的脖子。
“你个瘪犊子!你要干啥?!”孟繁林也惊呆了,随即暴怒。
王秀娥也慌了:“欢子!快把晶晶放下!像什么样子!”
孟礼欢抱着不断挣扎的韩晶晶,闷头就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干啥?抱自己媳妇上炕睡觉!谁家大老爷们大早上让自己媳妇上山累死累活的?今天谁说了也不好使,就在家待着!”
这话混账至极,却又带着一股子蛮不讲理的霸道。
韩晶晶又羞又气,在他怀里踢打着:“孟礼欢!你放开我!你个流氓!无赖!”
孟繁林气得抄起门后的笤帚疙瘩就要抽过来,王秀娥赶紧拦住:“老头子!老头子别动手!哎呀……这……这……”
孟礼欢抱着媳妇,一脚踹开里屋门,进去后反脚又把门勾上,也不管门外爹娘的骂声和拍门声,径直走到炕边,把还在挣扎的韩晶晶放在了炕上。
丫蛋儿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懵懂地看着爹娘。
韩晶晶一得到自由,立刻缩到炕角,拉过被子护在身前,脸颊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着孟礼欢:“你……你……你不是人!”
孟礼欢喘着粗气,站在炕沿边,看着惊恐又愤怒的妻子,看着懵懂的女儿,再看看这间破旧却充满了“生”的气息的家,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庆幸感席卷而来。
他做到了。
不管过程多么混账,他暂时把她拦下来了。
至少,她今天不会上山了。
至少……那场惨剧,有可能避免了。
门外,孟繁林的骂声渐渐停了,大概是王秀娥劝住了。
老爷子气得直咳嗽:“混账东西!你就作吧!早晚把这个家作散了!”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回了东屋。
王秀娥在门外叹了口气,低声道:“晶晶啊,……唉,那就歇一天吧。”
也无奈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孟礼欢粗重的喘息声,和韩晶晶压抑的、委屈的啜泣声。
孟礼欢看着缩在炕角哭泣的妻子,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在她心里,恐怕又坐实了混蛋恶名。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辈子几十年的隔阂和伤害,岂是一句道歉能化解的?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荆条筐和小铲刀,轻轻放在柜子上。
然后走到炕边,想伸手拍拍妻子的肩膀。
韩晶晶却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一抖,往后缩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孟礼欢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亮了不少。
1983年7月26日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他重活了一次。
他救下了媳妇。
虽然开局一团糟,但……总算,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转身看向炕上警惕的妻子和懵懂的女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再睡会儿吧,还早。我……我去看看娘那边有啥要帮忙的。”
说完,他不敢再看韩晶晶的眼神,低着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灶间空无一人,东屋的门帘垂着,里面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和母亲低低的劝慰声。
孟礼欢站在灶间中央,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握紧了拳头。
这辈子,绝不能再活成个笑话!
绝不能再让身后的屋里,任何一个亲人流泪!
野猪岭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如何真正挽回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如何取得家人的信任,如何担起一个男人养家的责任……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