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看着这两位野心勃勃的同盟者,赶忙插言,却是对着桑哥:
“鄙人也要贺喜桑院使!如今帝师亦怜真大师一心礼佛,总制院一应事务皆由您执掌,这权柄……可不轻啊!”
“哈哈哈!”桑哥放声大笑,显是被说中了心坎。
自从上次帝师亦怜真与阿合马主持劝降文天祥,弄得灰头土脸,反令文山公随亲眷自焚明志。
事后陛下虽未明言怪罪,亦怜真自己却意兴阑珊,上书请求不再理会总制院俗务,只愿潜心佛法。
此举让忽必烈想起了搭建高台的桑哥,便将他从总制院同知擢升为院使。
总制院权柄极重,不仅掌管全国佛教事务,更兼管吐蕃地区军政,秩从一品,与中书省、枢密院并列,堪称大元帝国支柱。
桑哥笑呵呵地看着阿卜杜勒:“大商人,借你美言!哈哈,贫僧干了这杯,今夜当不醉不归!”
阿卜杜勒咧嘴大笑,一时之间,厢房内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融融。
而在他们隔壁,另一间厢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陈宜中慢悠悠地端起温热的酒盏,轻抿一口。
他的对面,坐着被释放出来的礼部侍郎留梦炎。
至于留梦炎何以能脱困,不过是陈宜中假借留家寻找门路疏通关系之名,让阿卜杜勒给郝祯送上了一份厚礼。
看在重金的份上,郝祯便在阿合马面前提了一嘴;同样看在重金的份上,阿合马难得地向忽必烈求了个情。
忽必烈对这位归顺后口碑极差的前宋状元本就无意深究,关了数月略施惩戒,也就顺势将他释放了。
这一切,陈宜中自然不会对留梦炎提及,任由对方以为是忽必烈的仁慈。
经此牢狱之灾,留梦炎心气不似往日,与陈宜中年纪相仿的他,更显憔悴苍老。
但他看着对面的老对手,竟发觉陈宜中的情形似乎比自己更为不堪。
“呵呵,”留梦炎干笑一声,“陈宜中,你这老家伙,看情形是要死在老夫前头了。莫非给色目人当个管事,也能将你累死不成?”
陈宜中咂了下嘴唇,吞咽下辛辣的酒液,哼道:“留大人坐了趟牢狱,出来的官威倒是不减。在老夫面前,你也配自称‘本官’?”
留梦炎此刻却也懒得争辩,或许是出于一丝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在这大都城内,能说话的人实在寥寥。
他直接问道:“说吧,今日找本官何事?上次就在此地与你吃了一顿饭,便被人凭空构陷。今日这顿饭,你不会又设下什么圈套等着老夫吧?”
陈宜中心中清楚,留梦炎并非真的怀疑上次是自己设局——他既无动机,也无此能力。
在外人看来,揽月阁是阿卜杜勒的命根子,他一介管事岂敢做出烧楼嫁祸的疯狂之举?
陈宜中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淡然道:“无事。快死的人了,见见昔日……‘叛国’之人,怀念一下罢了。”
“叛国”二字,留梦炎的耳朵早已听出茧子,自是毫无感觉。
他端起热酒,也轻抿一口,忽然道:
“老夫打算辞官归隐。你……要不随老夫一同返回江南故里?”
“呵呵!”陈宜中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毫不客气地抨击道,“留梦炎,衡州,你还回得去吗?那些乡邻能容你踏入故土?真是越老越不识趣!”
“哼!”留梦炎鼻孔里喘着粗气,“老夫好歹也曾是大元礼部侍郎,辞官返乡,那些粗鄙草民,谁敢拦我?”
陈宜中只是摇头,不再搭理他这自欺欺人的说法。
留梦炎感觉再待下去也是无趣,索性不再告辞,径直拂袖而去。
待他离去,隔壁的阿卜杜勒便推门而入。
他看到桌上的酒壶,不客气地将它从陈宜中面前移开。
桑哥与卢世荣已酩酊大醉,被他妥善安置在三楼其他厢房休息。
阿卜杜勒吐出一口酒气,关切道:“先生,您这身子骨,可别再饮酒了,务必悠着点。”
陈宜中假寐着眼,轻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阿卜杜勒叹了口气,取出一枚令牌,正是桑哥的总制院使腰牌。
陈宜中点了点头:“辛苦您了,掌柜的。帮老夫……把瀛国公送出大都吧。我走不动了,就不去送他了。”
阿卜杜勒轻轻颔首,拿起一件厚裘,仔细盖在陈宜中单薄的身上。
随后,他利落地转身出门,对着守在暗处的人影低语数句。
那身影微微一顿,随即迅速消失在廊道尽头,融入了大都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