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头望向身旁神色平静的赵昺,心中瞬间被无数的疑问填满:这些庞大的船只从何而来?
这位少年官家,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后手与布局?
江风依旧凛冽,但那支突然出现的船队,却为这个新年,带来了无限的遐想与变数。
待那二十余艘大船缓缓靠上早已清空的码头,悬梯架稳,最大的那艘商船甲板上,一行人影出现。
为首一位身着锦缎、体态略显富态的老者,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在旁人搀扶下,率先踏上重庆府的土地。
他站定后,目光急切地四处扫视,很快便牢牢锁定在人群中那个穿着破旧棉袄、身形却已比分别时挺拔许多的少年身上。
不待那富态老者挪步,赵昺已抢先几步奔至他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面色红润、俨然一副乡绅员外模样的陈老倌,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逼出些许晶莹。
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仿佛要抹去风霜与激动,朗声道:“陈伯!一别经年,身子可还硬朗?”
陈老倌早已是老泪纵横,大都分别至今,其间艰辛与思念,岂是言语能尽?
他看着赵昺,哽咽难言。
见他如此,赵昺心中亦是酸涩,正不知如何宽慰,目光恰好瞥见正从甲板盈盈而下的文柳娘。
两人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相视一笑,彼此的心意与问候便已在这无声的笑容中传递。
文柳娘为何会与陈老倌同船而至,原因不言自明。
自赵昺决定西征重庆,她便肩负使命重返江南,而这支庞大的船队,正是她此行的成果,为赵昺带来了他急需的“东西”。
待陈老倌情绪稍稳,赵昺这才转向身旁一脸探究的李庭芝,郑重介绍道:“老将军,这位是陈伯,本名陈老三,疍家人出身。昔年崖山海难,朕的性命,便是他冒着九死一生从龙王手里抢回来的!”
李庭芝闻言,神色一肃,刚欲抱拳作揖,他身后那些城内族老却已抢先一步。
他们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陈老倌表达感激之情,言辞恳切,无不将其誉为“大宋恩人”、“汉家福星”,直道他救起天子便是挽救了华夏衣冠的一线命脉。
这阵势,让刚平复心情的陈老倌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连连摆手,憨厚的本性暴露无遗。
赵昺见他窘迫,正欲开口介绍文柳娘以解围,却见文柳娘微不可察地轻轻摇头,黛眉间带着一丝恳求。
赵昺见状,莞尔一笑,点头会意,她是不愿在此刻暴露文天祥长女的身份,以免引来那些老学究们更多的关注与不必要的烦扰。
“好了,诸位耄老先到一旁稍候,朕与恩公还未好好说上话呢。”
赵昺适时发话,族老们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赵昺与陈老倌。
赵昺走上前,自然地拉起陈老倌那双如今养得有些圆润的手,笑道:“不错,看来没亏待自己。”
然而,当他的手与陈老倌的手相触,陈老倌清晰地感受到赵昺掌心那厚实坚硬的茧子,再结合近看之下赵昺身上那件布满补丁的旧棉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酸楚。
他想起当初救起赵昺时,少年虽苍白瘦弱、可娇弱还像个贵家子弟,且在南洋时也被他仔细调养得不错。
可自分别后,这孩子去了大都,闯了东南,如今又跑到这蜀地苦寒之处,竟是越活越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天子,反倒更像一个历经风霜的农家子弟了!
这念头一起,陈老倌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赵昺见他如此,心中暗叹,这陈老倌不当渔民改当员外后,心肠怎变得如此柔软易感了?
他无奈,只得赶紧岔开话题,问起正事,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
“陈伯,朕要的东西……可都带来了?”